“噢,是嘛。”顿了片刻,姚错又说:“你走之前……” “回趟北京吧,回家去看一眼。” 顾弦望笑了声,没说话。 …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十点才散。 师弟师妹也都还有自己的约,或回家,或约好友,或约对象,到门外各自离去。 叶蝉张罗了下半场,就她、姚错和顾弦望三个,加上光棍小五,“说好了的,今晚熬夜跨年,不醉不归,走走走,KTV,咱们唱歌去!” 这地界顾弦望是第一次来,彩灯耀眼,鬼哭狼嚎。 她是个喜静的人,但不愿拂了叶蝉的意,她闹腾这么久,无非是怕她自己一个人孤寂,这些日子独自居住在五大道的洋房里,偌大房子只有自己,也确实是安静得太久了。 刚进包间,叶蝉就指挥小五去搬了两提啤酒进来,果盘零食全摆上,跨年就得有个跨年的样子嘛,抄起话筒,她喊:“来来来,你们都唱半天了,我也来给大家开个嗓!” 上来就是一首《青藏高原》,那破锣嗓子的高音,小五进门时险些给震傻了。 砰砰砰砰连起四瓶啤酒,小五挨个分到手,龇牙咧嘴地感慨:“小叶这人是挺好,就是唱腔,确实不一般,别人唱歌要钱,她唱歌要命啊。” 别管好不好听,人自己沉浸其中,一曲唱罢,接着就是首《倍儿爽》,她一扬酒瓶,豪迈道:“都别拘着了啊,自己人,小五,赶紧的啊,点歌,嗨起来!” 她大口喝酒,蹦了半天才跟上节奏:“就这个feel倍儿爽!” 场子热了,姚错拖去外套,一捋袖子:“我也来,小五,给我点首《失恋阵线联盟》!” 顾弦望倚坐在沙发角落,静看他们闹,今晚叶蝉没吃几口饭,光顾着聊天,白酒喝了几杯,混着红的,现在又喝啤酒,混喝易醉,她身子不同以往,自四川出洞她用巢果解了身体里的神眼,随后就大病一场,足足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 她压着耳朵朝叶蝉喊:“叶多多,你少喝点,别醉了。” “啊?”叶蝉又唱到《离开地球表面》,正在蹦迪,“我没事儿,咱这酒量,杠杠的,顾姐姐你别光坐着,点歌啊。” 声音太大,震得人心脏跟着失速,顾弦望叹了口气,没再拦着。 小五打开房间里的灯效,聚光灯跟着叶蝉一齐乱晃,发尾跳荡,她嚎着‘一瞬间烦恼烦恼全忘掉’,侧脸通红。 是苦闷的吧。谁会不苦闷呢?顾弦望看着她。 从医院醒来以后叶蝉足足两天没说过话,萨拉的病情比她严重,草率截肢后遗留下许多病症,在地下时看着中气还足,实际上一到医院人就径直被送进了ICU,组织完全覆灭,她没有亲属朋友签字,后续的所有手续都由走鼠代办,走了关系,进的是私立医院,脱离危险期后她和叶蝉被安排在同一幢病房楼,昏迷到第七天也没有醒的意思。 叶蝉似乎是害怕她跑了,一天要去看五回,确认人还在才自己回去歇着。 叶家人都死在了地下,家中所有事突然就落到叶蝉肩上,从前没听过的,没管过的事,一股脑涌到面前,叶蓁的生意涉及很多灰色地带,里头的账盘根错节,要清算不容易,她在医院里跟着白蔹和CC一点点捋,一点点学,学校那头办了一年的休学手续,即便是这样她也只办好小部分。 后面还有遗产继承,她是领养的,处理起来不那么简单,但这些事她统统没有与顾弦望说过,没有抱怨过一句,她知道她光顾着自己的摊子就已经很难了。 住院到第十天,叶蝉再去萨拉病房的时候,发现人不见了。 走了,一句话都没留下,一眼都没见她。 而后不久,走鼠收到笔汇款,留言是治疗款,没署名,仍没有给她的话。 那天以后,叶蝉也再没提过她。 这一嗓子直接开到哑,叶蝉换了瓶啤酒坐回沙发,姚错接过她的话筒,唱的显然悦耳多了。 顾弦望抽了张纸让她擦汗,“夜还长,闹腾那么起劲,下半夜就该累了。” 叶蝉大咧咧搂着她的肩,“哎呦,怕啥,明天又没事干,图个乐嘛。” “你别光听我们唱,也去点一首呗,给点面子嘛。”她拱她,“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你看,听戏的心愿了了,都来KTV了,再给蝉宝宝开开眼嘛。” 顾弦望经不住她磨,只好走到点歌台边上,小五忙给她让位,她坐下仔细翻看,许久才选定一首歌。 快零点了,姚错终于歇下,坐在沙发上瞥了眼屏幕:“谁点的《流年》啊?” 话筒在桌上递了圈,顾弦望接住:“我的。” 整晚的快歌劲曲,到这里终于慢下来,前奏一出,包厢倏然安静,顾弦望倚靠着沙发,翘着条腿,右手疏疏执麦,很淡地开了嗓。 她的嗓子很清,和王菲的版本有不同的韵味,像是屋外下着的雪。 姚错低头喝酒,听她唱道:“……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用一朵花开的时间,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他蓦地苦笑声,转身和小五碰瓶。 叶蝉看着屏幕,字幕和画面闪烁在眼帘,而后转过头,瞧着顾弦望的侧脸。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她忽然觉得难过。 “小五,快把我的《死了都要爱》顶上来!” 一扫气氛的沉滞,叶蝉很快将场子再次轰热,桌面上她的手机亮了一下,小五瞥了眼,显示是陌生来电,就响了一声,打错了吧。 过了两分钟,时间越过零点,她的歌唱到尾声,手机再次点亮,这次的来电持续时间很长,号码没变,顾弦望拿起递过去:“叶多多,电话。” 正嗨呢,她不悦地摁了接通:“谁呀?” 那头没说话,很安静,偶尔有车子经过,像在路边。 叶蝉愣了下,咬牙切齿:“谁呀!敢打电话不敢吱声吗?你没名字还是没长嘴啊?” 话筒还在嘴边,骂声响得惊天动地,把姚错小五都吓了跳,没见过她这幅模样。 叶蝉不管不顾,连珠炮样的:“都几点了?混账王八蛋你,跨年了不起吗?我就非得接你电话吗?你以为你是谁啊?一声不吭就跑了,你跑啊,跑天涯海角,你跑火星去最好了,你牛逼得很,一个个都牛逼是吧,走啊,我管你们去死,爱死哪里死哪里去,别死我眼前!” 骂着骂着,她蓦地哽起来,眼泪突如其来,断线一样。 叶蝉把话筒一丢,捧着手机接着骂:“姓萨的,你没良心,你真不是个东西,你有啥了不起的?屎尿屁我都见过了,两条胳膊一条腿,咋了?就咋了?我把你从地洞里拖出来,你连一句话都不能留是吗?我也是个人,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个人!” “去你大爷的!我去你大爷的!!!你不吭声,就永远别吭声了,我告诉你,”她哭得涕泪横飞,打了个酒嗝,“等、等天亮了,我就去庙里,我去老天爷那里参你一本,你小心点,我诅咒你以后吃泡面都没调料包,上厕所都没纸!” 啪。 她挂断电话。 … 天蒙蒙亮,小五扛不住先撤了,叶蝉果真打了个辆车,带他俩直奔近郊的庙。 她挂断电话后又喝了不少酒,谁都拦不住,车上眯了会,下车风一吹,果然开始晃,下了一夜的雪,山门外满地素白,顾弦望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这会叶蝉又亢奋起来,拽着俩人一劲儿的说,这是永定极乐寺,特有名,灵验。 极乐寺惯常九点开门,今天却是特殊,跨年了,很多年轻人也学国外,清晨跑来寺庙祈福听钟,等日出。 叶蝉说这个庙和别的庙不一样,不‘烧香’,但香火却很旺,有个性,还清净,“顾姐姐,这个庙啊,我查了,嗝儿——” “适合你。” 顾弦望叹了口气,搀着她蹒跚往里走,积雪没过鞋面,两侧松柏皆挂霜。 进了院门,穿过放生池,风铃声同佛音一道袅袅传来,虽说不烧香,但院前仍是摆了只香炉,已经有不少人在殿前祈福许愿,不远处有结绳榜,红牌琳琅,檐上檐下都是雪。 许是被佛香熏着,叶蝉又来了精神,非得拉着姚错去请许愿牌,姚错莫名其妙,叶蝉桀桀嗤笑,师兄,都失恋了,还不得请一下姻缘啊。 姚错老脸一红,不吱声了。 顾弦望落了空,兀自绕过香炉和三圣殿,在长生殿外驻足。 她站看许久,直到天上又开始飘雪,雪花落在毛衣上,将她盖得似个雪人。 “香客不请愿吗?”身后忽然有人问。 顾弦望转头,见是个老师傅,佛堂早课结束了,他穿着僧衣,看着慈眉善目。 她笑了笑:“听说极乐寺不兴香火。” “是,”老师傅说,“只要心诚,愿自到佛心,不用拘泥形式。” “那师傅怎么知道我没请愿?” 因为他看了半天,每日在庙里,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唯独她这样的稀少,只是看,像旁观,像途经,但极乐寺深居山中,没有人会偶然途经。 所以她的确是来庙里,却不为许愿。 顾弦望见他但笑不语,又问:“是我看来心不诚么?” 老师傅摇头:“诚与不诚,都只是人心一念,人在庙中请愿,其实也只是找个地方,将这份念安放下。” 置念,而不执念。 顾弦望轻笑:“那师傅看对了,我没什么愿要请,也不想叨扰神佛。” “佛祖慈悲,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师傅常在庙中,少见无愿之人么?” “也见过,”师傅看向佛像,“无愿的人,也有两类,一是大空明,二是执念深,空明者看破,执念者孤勇,有的人心中一旦有了决断,也就不再言语了。” “那师傅见我似哪一类?” 老师傅看着她,笑着摇头:“都不是。” “人生苦短,走想走的路,说想说的话,见想见的人,空明也好,执妄也好,放过自己,而后才有万法相随。” 他念叨了这句,稍稍欠身,便走开了。 顾弦望愣了一下,又回过头,重看佛像。 都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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