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她轻声说,“那便——来掷场豪赌罢。” “夫游,且看看,最终这一局,赢的人是你,还是我。” 血泊蜿蜒,四下阒静,她低垂着头,神色却平静无波。 夫游盯看着她,眉心一点点蹙紧,倏然,他眼前闪过刹那光影,他的分身醒了! “你藏了后手!?” 真是该死,诚然分身如他,但久经神血反噬与禁婆骨摧折他的分身早已劣化,自渐生出自我意识沦落到逐渐兽化,正是为了减少无谓的消耗,这百年来他才亲自出山,他忍受不了替那些蠢货受死的折磨! 他处心积虑布下如此大局,就是为了这一刻,栽育巢果,是为了压制分身身上的禁婆骨,增强他们的血脉链接,说到底,他是为自己留下十多条余命,归墟之中地旷无垠,仅凭新王一人绝不可能杀尽他的分身,即便如此,他依旧留下了最后的后手。 在很早以前,他就将一道分身留在了龙家古寨的塔顶。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可能发现,这是他不死的底牌! 他本不该苏醒! 该死,该死,该死! 难怪她会献出心头血,原来是谋算至深,竟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了一个凡人身上!她料定了那个女人会不知天高地厚前来送死! 龙黎昂起头,浸血的湿发从肩头滑下,她凝视着晦暗的天穹,辨不出悲喜地呼出口气:“夫游,神寿千年,尔来却不识红尘凡心。” “你不懂,我也不懂。” 她已然尽了全力,她封印了顾弦望关于她关于禁婆骨的所有记忆,未留余地,那是她即位神荼后全然的神力所为,她的身体里有她的神血,她的施为本该万无一失,她没有谋算,她唯一的筹码只是自己的性命。 她爱她至深,所求不过她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她是做好准备的,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永永远远的消磨下去,固守着这道不见天光的地门,直到他们神血耗尽的那一刻。 上古的残党,早已为俗世所抛却,无人问津的神明,不过是空山地坛里的一座破败泥塑,他们自身就是残垣断壁,就是断梗浮萍,人间乌飞兔走,日月不居,所有事物的宿命,只一句,青山当长存,旧岁自偃息。 可即便是这样的空山,这样的暴雨夜,也有人声倏至,她匆匆而来,看见了,停了步,俯了身,自身淋漓狼狈,却还想为这座破泥塑挡雨。 她一次次坠落渊薮,一次次被人捡起。 世人以为的机关算尽,不过是人心的偶然慈悲。 情之一字,讳莫如深,却令人甘愿俯首称臣。 飞蛾扑火啊…… “夫游,来战罢。”她执剑摇晃起身,于虚空中回首。 “我忽然想起,还有一场旧约未赴。” … 嗤—— 滴答、滴答。 神血如注,玄绛同淋。 巫离! 你弑陨人神,便是亘古大罪,你断的乃是巫族的生机! 手腕已不受控制,眼帘中夫游愕然的面目逐渐模糊,最后一刻,巫咸还是出了手,可惜,棋差一着,这到底还是她的身躯。 龙黎在悍然威压中,向前扑倒,用自己的身体将悦神剑送得更深。 郁垒身死,从此,神脉绝断,生死神门,再无重启之日。 她的心血几已耗尽,再没什么能阻止轮回殿对她的掌控。 龙黎跌坐回血泊之中,视线里皆是混沌的红,五指颤抖,掌心压覆,挤出一道气鸣:“神血…为引……” 话音未尽,虚空中倏现白光一点,石门于无形中浮现,赫然洞开。 她怔了一瞬,苦笑着捂紧心口,是了,神血为引,能开这道门的,不止是我一人而已啊。 光影错杂,顾弦望踉跄地迈进归墟的深渊之地。 好似一场大梦方醒,她眼睫微颤,视线中所有轮廓渐次明晰。 黑暗之中,龙黎向微光的出口瞥去一眼,微动的神色里只似浮生了了,她遍身沐血倚坐无间里,笑得落拓又清寂。 好像总是这样啊。 我孤坐在泥泞里,既怕你来,又怕你不来。 别久故人再相逢,对顾却无声。 她轻轻攥紧掌中的花,她执剑蹒跚起了身。 识海中诸王降罪,声势浩大,龙黎走得极慢,一步一血印,直至血泊蔓延到她面前,孑然之人如履薄冰地怯了步。 那人形似杀神,神色却如往昔温柔,她轻声说:“顾弦望…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爱你的……” 顾弦望眼眶酸热,水光里龙黎的身形涨得无边无界,她疾步迈近,张开双臂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神明。 龙黎跪在她的身前,额面抵住她的肩,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真好,上天垂怜,即便走到这一步,她还是想…再见她一面。 “所有…盘根错节,搅缠已久的根系、所有…不愿瞑目的幽灵,都已经…斩断了。” 顾弦望周身颤栗,好似感知到什么,她紧紧攥住她的肩头,哑声说:“笨蛋,结束了,都结束了。” “知道么?我来的时候,山中阴雨连绵,秋叶都快落尽了。” “龙黎…天凉了,我来接你回家。” 龙黎低低笑了一声:“对…结束了。” 她鲜血淋漓的手,轻缓抚过她的眉眼,“世间盘踞不散的游魂…只剩…一个。” 她慢慢倾吐出一口气,似感念,似道别,似一切不能宣之于口的不舍与思念: 弦望为时,年年岁岁堪相见。 这场轮回的宿命,以我为止。 此后,我愿你平淡一生,心想、事成。 顾弦望脑中一片空白,于阒静中听闻嗤的一声。 好似石破天惊,好似洪荒崩裂,她不可置信地扶起她的肩,看见她握紧青铜剑刃,将剑尖送进了自己的心口。 那是她没有移除的一枚炸弹,是她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伏笔。 砰的闷响,嗡嗡躁鸣,温热血流泼了她一身。 她微微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人间有一场大雨,恰落在她的眼底。 她甚至,吝啬于与她道别…… “骗子……” “什么巫女?什么神荼…你不是……神明的使者么?!” “为什么,为什么不应我的愿望?!” … 山洞外 蜘蛛蛊已经散尽,桔梗率领的走鼠队伍围杀了最后一个活尸。 白蔹喊道:“都小心点,别碰那些血!” 姚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师父,弦望都下去好久了,要不我——” 尚如昀捂着旧伤勉强站立,喝他:“你下去了又如何?当是儿戏么?” “头儿!有人出来了!” “看清楚是人是鬼,招子都放亮点!” “活的,是活的!会说话!” 走鼠的人马趴在洞口外铺设的塑料布上,朝盗洞里看了半天,扭头说:“不止一个人。” 顾瑾年率先从洞口中爬出,天光大亮,他不适应地用手遮挡了一下,视线渐清,目光里,他恰与尚如昀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个初次相见的人都没有说话,而神色又俱都复杂。 很快,叶蝉拉扯着萨拉一点点从盗洞挪了出来,一见到熟悉的人,不由瘫倒狂喘,她颤巍巍地指着洞内:“顾、顾姐姐……还在里面。” 尚如昀忙越过顾瑾年,急问道:“她如何了?” 叶蝉精疲力竭地说:“还、还活着。底下,没有活尸了,快点……去救人!” 白蔹闻声扭头:“头儿。” 桔梗放下烟杆,吐出口白气:“穿戴齐整,准备下洞罢。” “兵器都随身,千万别大意。” 白蔹领命:“是!” 待到队伍逐个入洞,尚如昀长长叹了口气:“桔梗,此次是我尚九欠走鼠一回。” 桔梗垂下眼帘,笑着耸了耸肩:“尚老,谈不上欠。” “若说欠,是我欠她人一回。” 到头来,她还是未能恪守住自己的承诺。 桔梗吸了口烟,忽然觉得辣喉,转身在岩面上磕出烟灰,视线落在山洞外的血迹上,龙黎,你算尽天机,是否算到了,她会不顾一切奔你而来? 天色阴沉,水墨样的浓云久停不去,远山拂来阵阵凉风,将枯叶扬到半空,姚错被那声轻响惊动,下意识仰起头来。 一枚轻薄的雪片从穹顶遥遥渺渺的飘落,而后是两片、三片……像烈火烧尽后的余灰,带着一丝丝隐晦,一点点皎洁。 寒冬尚远,怎得深山中的第一场雪,来得那么早。 他呵出一口气,那片还未落地的白雪,便已经化尽了。 第229章 白雪 三个月后 天津大戏院 叶蝉探头探脑, 随着人潮慢悠悠晃进场中,一手抱着捧花,一手拈着老票根, 边琢磨边寻自己的座位。 这老戏园子的场比她想象中要小些, 和那些演音乐会啊,歌剧舞剧的台子不太一样, 不过天津嘛,曲艺之城,和古色古香的木台子之间独有一份契合,她今天进场时间偏晚,后排的座基本已经落满,出乎意料的是来看戏的居然有不少是年轻人。 光顾着看人, 差点撞到前边儿, 她赶紧道了句‘不好意思’, 埋头往自己票上的座位走,顾姐姐给的这张是内部的VIP票,位置顶好, 头排中央正座, 也就是仗着自己认识人,她这才敢踩着点来, 也怪那个卖花的,包个花束耽搁半天, 说是今儿个算是旺季啊, 她这样的散客没有提前预定, 有花就不错了。 “啥就旺季了啊?”她非常不满。 “嗐, ”人家说,“今儿个不是跨年夜嘛?” “现在都时髦赶洋节了, 过元旦的阵势直逼春节,小情侣约着跨年,不得带束花增添浪漫气息?” 叶蝉转头看了看身边,还真是,挑花的都是年轻男女,谁跟她似的要了一大捧向日葵啊,这日子,都要红白玫瑰,还得选个吉利数。 好不容易坐下,她朝左右扫了眼,基本是满座,她左手边这个位置的人还没来,叶蝉把花搁在脚底下,她这离戏台挺近,座位间挨得也近,这花放着有点碍事儿。 一会儿可得好好和人家说说。 正寻思,余光里就落下条影子,叶蝉一抬头,眉梢顿时一挑,有点惊喜:“是你啊。” 桔梗抱着臂,居高临下地朝她笑:“怎么,只许你有票,不许你顾姐姐也送我一张?” “哪儿能啊,”叶蝉乐滋滋地拍了拍椅面,“我正怯场呢,巴不得有熟人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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