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游寒了脸:“倒是我看走了眼,原来这巫族的新王,竟是个伶牙俐齿之人。” “谬赞。你既是为了解闷才特意造出那地下黄泉,如今同族相见,归墟无时,你我有得是功夫慢慢消磨。”龙黎龇出一笑,“来比比看,谁先死罢。” “竖子狂言!”夫游跃身而起,胸口剑伤俱已复原,“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龙黎抽剑挽出道剑花,朝他招了招手,“此话,原句奉还。” 夫游牙关一咬,十指成爪,疾攻而上,顷刻间,爪风如刀,龙黎不闪不避,近身游缠,那爪当肩横过,剜着她的锁骨勾挑出大片皮肉。 腥风卷血,龙黎丝毫不顾,反手抓制他的爪腕,剑锋纵刺,径直袭向夫游心口,瞬间他侧向避去,腕子嘎嘣一下应声折断,抬肘撞肋,生断她两条肋骨,便就如此,龙黎亦不放手,五指一转,剑柄反握,电光石火,贯入他的侧腹之中。 黑液喷溅,群虫翻搅起来,夫游神色一变,再不收势,左爪刺入她腹腔,五指收攥,紧拧着脏器一点点扭转,剧痛袭来,龙黎啐出一口血,身下淋淋漓漓,滴淌出小片血泊。 当下,抽剑又转,这次,照的是头颅而去,剑刃斩断颈肉,劲风几乎已劈削过了他的颈骨,龙黎倏然一震,腕子顿停,那股强大的意志再次压顶,四肢自指尖起始,一点点发麻,失控。 夫游大惊,趁此时机立时断腕倒跃脱逃,喝道:“你来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 巫咸意识方现,龙黎齿锋一紧,顺势横过剑锋,照着自己的喉颈削去,势沉剑劲,既然巫罗能死,那么她也不例外,自刎当下,泼血成画,剑刃深入三分,一道皮肉翻卷的剑痕已见端倪,而后生生止于喉结之前。 巫离,你要胡闹到何时? 血潮顺着剑尖滴滴滑落,龙黎平静的脸上隐没疯狂,她低笑道:“归墟,是关不上的罢?” “巫咸,你想瞒到几时?” “神血可启地门,我既能关上,夫游便能打开。生死两门相倚而存,你等欲要再回卝麓,便需保他不死,诸王声隐,不过以退为进,你们想趁势再夺我身躯,重启地门,履行天职,是么?” 巫咸沉默不语。 归墟之内,寸地千里,无边无际,无时无限,她余光扫去,果然见着方才一剑之后,那些徘徊远处的龙家人里立刻扑死一人,化作黑痕。 她五指收紧,再次送剑入骨,神识相抗,唯有血肉拉锯。 巫咸忍无可忍,呵斥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祖神巫咸!”龙黎喝了一声,血沫自唇缝飞溅,“时世已迁,不周山倾,绝地天通,天神覆灭,人神断绝,你我神族余脉,早已为天下所弃,神门再无叩问,世人亦不再期许,你、我、夫游,不过是上古残党,阖该湮灭于无常。” “夫游窃取神血,谋害巫王,玩弄人命,一桩桩,一件件,本应接受天判。” “可惜天神皆陨,诸王徇私,你口口声声戍卫天威,既要履行天职,何不以夫游为始!” 巫咸震怒:“新王慎言!” 威压之下,龙黎单膝跪驻,硬抗她滔天怒意。 五脏内翻涌的血气汹汹而起,自她口舌淌落,龙黎深吸口气,抿去唇血,又加一臂,双手压紧剑柄,哑声道:“吾为、新王。” “即位神荼者,今时今岁,巫族王主,在我——不在你。” 皮肉断裂,而后复原,剑刃深入,周而复始,血泊延绵,渐深渐远,即便是神荼之命,亦有终结,龙黎决然道:“凡我不死,地门不启,谁也…别想从此地踏出半步。” “巫咸,有我无他,有他无我,这具身躯,你等觊觎不得,谁敢来犯,不妨同死。” 巫咸怔然,竟生出怯意,她神识退却,身权便再度归还于本尊。 “疯了……”夫游嘶声叱骂,“断绝神脉,便是亘古罪人,你敢——” 他话音未落,龙黎便已纵起,剑刃横过,半点不留生机。 她半数心头血皆已给出,本就不具完整实力,没有巫咸助力,以龙黎自身,并不是夫游真正的对手,先手能成,只是借助了他欲回卝麓的心思,而今杀机已现,夫游亦不留情。 血色无边,她近乎以自杀性的攻势欺身之上,拼的只是谁更快复原,谁死得更晚。 “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会驯服了。” 夫游使出十成功力,身形如幻,周身为刃,显出杀意后,浑如死神。 他司命郁垒,已过万年,厮杀经验何其丰实,真正的死亡,真正的痛苦,区区一个新王,又懂得什么? 喘息声,血落声,剑鸣,爪啸,时间消弭,冷香馥郁,黑暗里,落脚已无干涸之地,又一次重击,夫游蹬中她心口,生将她踹出数米,砰然落地。 悦神剑滑脱,浸满血液的手颤抖不已,龙黎仰躺片刻,感受着身上的撕裂伤慢慢复原,余光里,那些人影,还剩下…一个。 夫游曲坐在不远处,眼看断腕处的黑虫修补残肢,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发现了,是么?” “呵呵呵……”龙黎胸膛鼓动,发出笑音,反问:“夫游,死是一种什么感觉?” “恐惧么?痛苦么?懊悔么?不同的死,不同的痛觉,不同的心绪。” “曾经,我亦艳羡于你一人即为全族,血肉分化,永不孤寂。” “我一直在想,你既已窃得神血,又有郁垒之能傍身,为何还要费心布下这千年迷局,寻找归墟,栽种巢果,藏匿于地腹药壤之中,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为了迎我,刻意创造出这么多的‘子嗣’,如此盛情,我受之有愧。” “一个人,即便是人神,也不可能手眼通天,你身受禁婆骨折磨,变成如今这不人不鬼的妖相,药壤巢果,也只能短暂平息你异变之苦,你需要长眠,又能如何把控时局?” “在秦岭之中,眼见地仙模样,我便已知晓——夫游,龙家人就是你,你就是龙家人,每一个,都是你,他们是你的眼,你的耳,你的口舌,所以他们的每一次死亡,也都将由你来承受。世间规律,不外如是!” “禁婆骨将你等变成怪物,而你为图私欲,又将毒血散向人间,创造枭鬼,不过是因为你恐惧承受自身的死亡,巫影护携巫王茧匿于秦岭,你那子嗣为了与你断绝血脉链接,不惜生入女娲茧,与我巫族人强融,你身在其中,便无照镜之感么?” “你以为巫罗心神不定,必有可乘之机,拿着你那廉价的深情,纠缠百年,却不知她早已遣人护送悦神剑远赴中原,再觅生机。剑是假的,女娲茧亦是假的,长生殿的那一场大火,可比你的屈辱么?” “为了苟且偷生,你算尽遗策,夫游……你可真是怕死得很啊。” “大梦浮生,一场空茫,可惜,中原没有你的生机,世间也再无你的容身之地,夫游,你令我怜悯。” 夫游面色狰狞,周身青筋暴起,他猝然跃起,直取命门,龙黎霎时倒跃,掌心一捞,反手劲掷,悦神剑破风而出,锵然纵穿过最后一个龙家人的头颅。 失去兵刃,她径直被夫游扑倒,面前之人凶戾毕现,爪尖刺入脖颈,膝头悍抵腹脏,颈骨发出轻微的崩裂声,五脏被一寸寸碾压。 夫游的利齿紧贴在她耳畔,涎水并着腥风滴落,那双含情眼中尽是癫狂,“死亡?” “你想知道死亡是何等滋味么?” “来,我帮你感受。” “死亡便是剧痛,是窒息,是魂魄的颤栗,是皮肉的消亡,就像现在一样,空气从你的心肺里一丝丝被挤去,血从七窍中倒涌,记忆在你的识海中走马,而你,只能看着它们一点一点离去。” “告诉我,恐惧么?痛苦么?懊悔么?” “巫王,哭泣吧!忏悔吧!求饶吧!死就是毫无尊严,死就是失去一切!” “世间谁不怕死!?人如此,神亦然,否则你等巫族,何须创造出轮回殿?” 龙黎冷眼直视着他,喉头溢出股股血流,滑落到他手背。 “巫王桀骜,”夫游冷笑一声,“宁死不驯。” “好说,那我不妨再令你绝望一些。” “你猜得很对,龙家人就是我的分身,只要有一人不死,我就永远能活,我既敢令你们进入归墟,你说,我还会将所有筹码,都摆在你的眼前么?” “药壤在此,我永远能复原如初,不过长眠,再来一场又如何?而你,巫王,你还有多少神血供你恢复?” “你杀了那个分身又如何?在这归墟之中,我永远强于你,永远比你多走一步,福祸相依啊,世间规律,不外如是,对吗?” “永远孤寂的那个人,是你。” “你才是那条可怜虫。” “那女人身上的禁婆骨,出自你手吧?如何?这一出戏,你自编、自导、自演,自食苦果,为了一个蝼蚁,不惜献上神血,何其荒谬,何其可悲!” “你的眼泪呢?你的颤栗呢?来,再跪一次吧,你那时的神情,真叫我回味。” “你以为的尘缘,不过是杀咒的牵引,究竟谁才是廉价深情?巫王,你说呢?” 龙黎微微阖目,逸出声伴着血沫的嗤笑。 夫游森然道:“怎么,你也觉得可笑?” 她睁开眼,哑声说:“很遗憾…指引我的、并非…咒念。” 而是夜郎山中,惊鸿一瞥。 “夫游……你永远…不会…懂了。” 夫游眦目切齿,半晌,却又松开了手。 “我不杀你。”他吁出一笑,“巫咸也不会容许我杀你。” “巫王,既然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到底。” “我会在这归墟中,慢慢折磨你,我们可以无休无止地厮杀下去,直到放尽你最后一滴血,来吧,修复吧,挣扎吧,取悦我吧。” “等到你再无神力的那一刻,就是地门重启之时,届时,我会带着你从这里出去,一个个,杀光你所在意的人,然后你我二族将复归卝麓。” “我会断绝神径,永远关闭仙岛的门户,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忍受我,直到死期来临,别无他法。” 他退后两步,笑意张狂:“谁让——你我皆为神族呢?” 龙黎深深吸入口气,剧痛感却无半点消弭,她翻起身,慢慢踱步,取回悦神剑,身上的血口恢复缓慢,淅淅沥沥的血珠由周身滴淌,这几步,耗尽心力,她插剑入地,缓缓倚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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