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扒开四处乱窜的人,就见不远处姚错茫然四顾,原本看守他的组织人马已经没了踪影。 两人四目相对,还不等他高兴,顾弦望脚步戛然而止,立时做了个不要乱动的手势,姚错身子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回想起了在贵州深山中的美好回忆,顺着顾弦望的视线,他的瞳子很轻很慢地往下扫,但是脚边并没有东西,而这才是最糟糕的。 说明那东西,在他身后。 顾弦望身上只有一把水果刀,就这还是从医院顺出来,一直藏到现在,这把水果刀姚错之前用来削苹果,还嫌弃小卖铺的人不地道——钝成这样了还拿出来卖——但现在没得挑了,那只稍小点的黑蜘蛛没有跟随大部队一同发起奇袭,好似在营帐周围游逛,好死不死,就逛到了姚错的脚后跟上。 刀刃在她指间一转,顾弦望左手比划着数字,这是他们以前戏团里玩游戏的暗号。 数到三,就跳起来。 一、二—— “快滚开!怵在那干什么!” 身后忽然奔出声喝骂,啪啪啪的脚步声马上就要撞来,这瞬间姚错死死咬住牙,冲顾弦望点了一下头,猛地便向侧面扑了出去,她手腕倏转,刀光擦着光影边线疾甩而去,眨眼就扎住了黑蜘蛛的头,将它定在地面上。 这玩意太邪性了,头被扎穿竟也不死,八条肢足更加猛烈的跳动起来,挣扎间居然把头给挣断了,失去前半截的黑蜘蛛仅剩下个臃肿的腹囊,背毛上的骷髅头满地乱爬,疯了一样向外呲出白丝。 顾弦望只觉得肩头被人狠狠一撞,那人影擦着她踉跄摔进满地的丝液里,蜘蛛的丝液储量极大,不过片刻眼前就像打翻了盆酸奶,男人扑地翻滚间缠得满头满脸都是,不等他撕扯开,后知后觉地痛意就已经爆发出来。 “啊啊啊——烫!烫死老子了!拉、拉我——” “弦望!” 姚错刚爬起来,顾弦望立刻便拽着他往后退,“这蛛丝有腐蚀性。” 地上的男人连滚带爬地蹿起来,他双眼前蒙着厚厚的白丝,身上裸露的皮肤开始发黄发黑,整个人都像被硫酸泼了一般,摇摇晃晃向边上扑去。 四周的呼救声和喝骂声掺杂一处,交错成深夜的炼狱乐章,顾弦望转目扫看,到处不见易招其人,顾不上了,“走,我们先去拿装备!” 装备帐篷是黑蜘蛛的重灾区,整个棚顶上至少盘踞着三四只硕大的黢黑头颅,下面的帘帐完全被蛛丝缠裹住了,方才率先赶来抢装备的几号头目都愣在外围无法靠近。 顾弦望先看到张望春,然后才从人堆里寻见缩得就剩半个身子的易招。 “他妈的,见了鬼了,这些鬼蜘蛛难道是鬼佬带来的吗?” “怎么全堆在这里了!?” 回过头,此刻麦克·海克斯的帐篷外围着七八个荷枪实弹的人,先前散乱的组织人手迅速回收,他们手里还有备用装备,这伙人次级预案做得周全,在这骂娘的几人估计也是在那头碰了钉子,现下没了别的办法,只能跳脚。 但是死守帐篷消耗弹药也不是长久之计,整个营地里现在纵目扫去起码还有十几只黑蜘蛛在到处袭击,三十多号人的队伍还没打开洞口就已经折损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也是时间问题。 越来越多的白色人囊被吊起在周遭的树枝上,那股刺鼻的辛辣气味完全盖过了夜里残留的饭香,雨已经停了,而黎明还很远。 张望春左右瞥了眼,拽着易招脖领把人提了出来:“拿着刀,你去,把帐篷打开!” 易招完全吓蒙了,哆嗦道:“我?我、我不行啊。” 几个大老爷们都没办法的事,叫个孩子去送死,姚错咬了咬牙,刚想说话,顾弦望摁下他,开口道:“她已经吓破胆了,现在让这三流货色过去送人头,你就不怕等会她转身乱窜的时候将那些毒蛛引来么?” 张望春眼珠子一转,松开手,“顾小姐说得有道理,既然你是英国佬请来的顾问,又是憋宝杨家的人,对付这种玩意儿,应该很有自己的经验吧?” 顾弦望笑笑,招手:“刀。” 张望春示意易招把家伙事儿给她,顾弦望淡道:“你的。” “老子的刀?”他身上带的是把长刀,卸岭的家伙事可从不给外人使,“你用得动嘛?” 顾弦望没动,也没说话,凌厉目光下,张望春迟疑着将长刀递到她手里,刀柄入手,她当即旋了个刃花,“火机。” 艹,消遣老子,要东西就不能一次性说全乎? 张望春摸了摸口袋,朝边上骂:“都他妈聋了是吧?打火机!打火机给她一个!” 耽搁的这片刻,猎食战场中央剩下的人越来越少,活下来的人正往两处聚集点汇合,一处在他们这,另一处就是海克斯的营帐,游散的蜘蛛群很快循着奔逃的人追来,在被彻底包围前,顾弦望叫上姚错,回头又道:“易招,跟不跟来?” “跟?”跟她?跟她去蜘蛛帐篷那里?易招愣了愣神,恍惚地看了看周遭,心一横,牙一咬,哆嗦迈出步子,“来…来了。” 前狼后虎,剩下这堆人里又有些起了旁的心思,待在张望春边上也不是活路,他们是来发财的,如果英国佬死了,他们拿不到钱,而且他们有枪,如此默契的想着,许多人就开始往营帐那头挪步。 “谁敢跑,老子现在就先送他下去!” 张望春扭过头,恶狠狠地扫过这些人的脸,再看回去,顾弦望已经到了帐篷下,很奇怪,那些盘踞的黑蜘蛛个个就像眼瞎了一样,分明还在爬动,却久久不做出攻击。 事实上,最不适应的就是顾弦望本人,和蜘蛛蛊面对面,直接激发了她有关蛊虫的大部分记忆,贵州深山,秦岭腹地,老友相见,怎得这次如此客气? 有她在前开路,姚错和易招难得能安全片刻,顾弦望在丝巢前略一顿步,这种状况反而难办,她摸不准蛊群何时会动,它们聚在顶棚上,若是用刀,高度差也很致命,思索间,她抬起腕子在血管上啮出个血口,一丝殷色顺着手臂滑下,她随手一甩,向顶棚边缘处撒去。 淋漓一条线。 楚河汉界似的,那些蜘蛛蛊竟然绕着走开了!? 什么意思?如今她已摘去了活靶子的标签了么? 还是说…欲拒还迎? 她又观察了五秒钟,见那些蜘蛛蛊的确对她没了兴趣,心头当下一沉,伤口已经愈合了,她又啮开,将血抹在两人身上。 紧跟着,一簇火苗照着帘帐上的白丝烧去,火光瞬间窜起一米余高,惊得顶棚上的黑蜘蛛纷纷跳落下来,易招嗷一嗓子蹲缩成团,就感觉头顶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擦了过去,姚错比她稍强一点,但也打了个哆嗦,一回头,满地蜘蛛乱爬,全都冲着另一个营帐去了。 顾弦望用刀尖划破燃烧的帐布,一伸手将整片帘子撕了下来,泥地里到处水洼,火烧不多时,她喊了声跟紧我,迅速钻进帐篷内,落脚第一步就踩着个人形的白茧,赶紧扫到一边,里头的装备箱足有十几个之多,上面贴着数字标签,一时间也区分不出哪些是枪。 好在所有装备包都挂在营墙上,她顺手摘了四五个下来,往姚错易招身上一扔,“背上!” 三四十斤的物资往肩上一挂,易招光前后背着两只背包就已经快给压窒息了,再看边上这男的,实在厉害,人都给夹得跟个馍馍一样,还能帮着一起翻箱倒柜。 “弦望,这箱里是防护服!” 顾弦望刚找到放枪的箱子,抄起两把小的塞进腰间,又从边上摸了条弹匣带,回身将一把看起来挺吓唬人的大家伙塞进姚错怀里,“拿两件你们带着,师兄,带她从林子里摸出去,等看到路,就找个地方把枪埋了,别再回来!” 姚错一愣,“你不走?” 顾弦望推着他从侧面帘帐下往外钻,“我还没有找到人。” “不是,”姚错挣扎扭头,“师父!师父正在想办法,你醒之前,其实他老人家就已经找过很多老关系了,弦望,你别自己——” “师父……”顾弦望顿了下,问:“去求过人了是么?” “……嗯。” 所以桔梗才说,师父为她四处奔波,他早就知道她的性子,知道这件事其实压不住的,他试过了,只是无能为力,所以才在最后用了下策。 顾弦望猝然发笑,顾不得抹泪,推着二人:“我会回去的,一定会回去,别让他老人家乱来。” “弦望!”他向后甩出只背包。 “师兄,你若是信我,就照我说的做。” 姚错半身已经给推出了帐篷,看不清脸,只能听见声音:“我就说一句,刚才跳下去的黑蜘蛛肚子上,也有编号。” “剩下的,等你丫回来,我再骂你!” … 等顾弦望确定二人离开后再回头,营区里的情形已经完全超出了掌控。 被大群蜘蛛蛊驱赶的人群不得不向洞口处奔逃,而装备营帐则被青年带领着几个人迅速搬空,营区距离洞口只有数百米的距离,她很快赶上停滞的大部队前阵,打眼一看,人也有些愣了。 泥石流过境的遗痕仍在,而那黑洞洞的山口却是敞开的。 用手扒出的坑洞呈不规则的圆状,周边仍可见不少爪痕,洞外没有推土垒出的土包,浮土是向坑洞内陷下去的。 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刨出来了。 而他们今夜抵达后,观测地形时这个地方还是完全封闭的状态。 已经有人慌了神,手电光密匝匝地照在四周,黑暗的林子里除了更黑的夜色外,一无所有。 海克斯毫不犹豫地下令:“让他们穿上防护服。” 数个漆黑的枪口的自两侧围住了当中的人,如今已经不存在事先选定的‘蹚雷手’了,活下来的每个人都将是先锋部队的成员。 顾弦望紧盯着深不见底的地洞入口,一股阴冷的空气从地下缓缓弥漫上来,她缓慢走近,抓起一把土放在鼻下,潮湿的土腥味里,更浓郁的辛香气窜入鼻息。 在人的所有记忆中,味觉最固执,而嗅觉,最尖锐。 这瞬间无数画面如群马奔至,她们五人蹒跚搀扶着奔过黑暗的甬道,在无数活尸的追击下,仓皇逃至这个三十年前的盗洞口,叶蝉用手挖通了被淤泥堵塞的狭窄甬道,而后是拥挤地钻爬。 萨拉没有跟上,她早就做好准备了,她要留在这里,永远封存这个地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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