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一奔便要许久,没想到叶蝉只拉着她跑出两百余米,跟着脚步一顿,矮身在下头扒拉石头,把几块大石一搬,她让两人先钻进洞里,里头也就容纳单人钻爬,叶蝉断后将洞口重新垒砌,然后指挥道:“一直往前爬就行。” 易招都懵了,完全是跟着顾弦望在动,等到又爬出十来米深,里头豁然是个岩腔,气味非常感人,很难说和她村口那个臭泥塘子比谁轻谁重。 顾弦望刚露头,顿时和个枪口面对面,两人四目一对,互相之间脸色都很奇妙,萨拉把枪身一抬,吹了声口哨,“呦,好久不见啊。” “输了输了。”她靠回岩壁,曲腿嗤笑,“欠你三百,记账上。” “切,记记记,你就光记吧,底裤都快输没了!” 前后声音一夹,易招茫然地爬,茫然地钻出来,然后茫然的找个角落把自己缩住,说实话,她感觉自己跟见了鬼似的。 顾弦望先看见的,是萨拉的腿。 她先前受伤的那条腿已经从膝盖处完全截去了,现在就用老式的绷带缠裹着,她身上也涂满泥浆,看起来应该是故意遮盖住气味,叶蝉最后露头,转身就用乱草把洞口堵住。 整个岩腔完全密闭,里头空气稀薄,通风全靠那条石道,环视一圈,便可见岩腔里稍微平整些的岩面上全是铅笔的涂画,满洞的五子棋残局,脚下是诗词歌赋,顶上是时间计数,每过一天就画个新的动物,今天是第七天,叶蝉画了个笑眯眯的猪头。 “嘿嘿,我是不挺臭的啊?”叶蝉弯腰站着,搓了搓鼻尖,“能不能再抱一下?” 第224章 古寨(加更!) 顾弦望紧抿着唇, 跨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叶蝉僵了片刻,下唇抖了又抖,她想忍的, 想做出个潇洒的笑模样, 大大方方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来’,和所有小说里写过的英雄人物一样, 让往事尽在不言中。 但是她不行,她真的不行,即使这七日她始终乐观,她拽着萨拉下棋,同她翻腾出自己脑子里拓印下的故事与诗,她说过一万次‘别担心, 一切都会好的’, 一万次‘饿了吗, 我出去摸点吃的’,在晦暗无光的洞穴深处,在长久昏迷的伤者身旁, 在活尸枭鬼的环伺之中, 她拉扯着她一点点向死而生。 在淤泥深处燃烧自己,成为唯一的星火。 看着时间分分秒秒模糊, 日与夜的边界含混不清,饥饿如影随形, 绝望紧随而至, 她如同死守城池的弃将, 明知援军不往, 却还执拗地怀揣着一线希望,可她不是铁打的营盘, 她只是怯懦的小兵。 洞穴重开时,枪声再起时,她其实是害怕的,害怕来的人不是心中那一个,比起死,人更怕的是失望。 眼泪沾湿衣襟,顾弦望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爱笑的人闷声大哭,贪吃的人瘦余柴骨,哭声自胸腔震动,一下一下传到她的心里。 叶蝉埋头吸着鼻子问:“我是不是…特没用,特丢人啊?” 顾弦望笑不出来,轻声答:“叶多多,会流泪的人,才勇敢。” 世间有千万种人,却被粗暴地分野,人好像只有‘有用’与‘无用’的标签,只有‘成熟’与‘幼稚’的区别,当滔滔不绝的人变得沉默,当一往无前的人开始却步,赤诚泯灭于奸戾,理想缴械于庸俗,他们说,这是成长的第一步。 但是这不对,你自可以去敬仰烈日灼然,倾慕高山雄阔,颂风颂雨颂玫瑰,而有的人是暴雪下抽芽的星辰,她的灵魂里有一团永不熄灭的火,不耀目,却温暖,绝境在前,长歌当笑。 她说‘我会支持你’,便永远支持你,哪怕川险渊重,横行魍魉鬼魅,哪怕她只是个普通人,她不退却,如果你有幸遇见她,她会给你烈火烧不尽的坚韧,给你炽热生命里的善良与忠诚。 山穷水尽处,野草自绵延。 这是顾弦望第二次见叶蝉哭,她狼狈,委屈,眼神中却仍有不熄灭的光彩,让她无比庆幸于自己来了,又无比懊悔于自己来晚了。 哭也哭够了,撒娇也撒娇够了,一个香一个臭,叶蝉抱久了自己都害臊,她退后半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低下头嘿嘿的笑,信手乱抹,朝边上的人说:“不好意思啊,见笑了。” 易招满脸惊愕,讷讷地点头,从开始被袭击到现在,她仍有点缓不过劲,“你们…真是活的啊?” 萨拉抱枪坐在近旁,瞧她那样子嗤笑:“死了,死得透透的,不信你去摸摸,这会儿还凉着呢。” 易招:…… “姓萨的,你别光欺负小孩儿。” 萨拉递去个白眼,嘁了声:“这就叫欺负了?这点老鼠胆还跟人下什么地。” “哼,偏见!我胆子也小,还不是纵横地下,所向披靡。” “得得得,你是光你是电,你是唯一的神话,行了吧?” “那是,”她叉腰,“我可是赢了你一百四十八局五子棋的天才少女!” “呦,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她挑眉。 “那个……” “啾!” 易招刚试图挪动,窝在头顶上的胖鸟就猛拍翅膀啄她的脑袋,吓得她赶紧缩起。 叶蝉扭头制止:“鸟爷你快下来吧,人家承受不住你的千斤之体。” 金乌:!!! “啾啾啾!”你怎么说话的。 “误会误会,我说你娇贵呢。” “啾啾!”好吧,给你一个面子。 娇贵的滚圆身子一落地,小鸟腿在原地踱了几步,很犹豫,最终仍是纡尊降贵,重新窝进萨拉的腿边。 它是想靠近自己的,顾弦望看得出来,只是被人下过令,勒令它不准再靠近。 随着熟悉的面孔重现眼前,她脑海中的尘霾一块块擦去,一段段点亮,剩下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名字,始终空白。 顾弦望回过神:“这些天,你们到底是怎么过的?” 她的视线跟随金乌定格在萨拉腿上,叶蝉盘坐下来,也看过去:“这个嘛,说来话就长了。” 萨拉咂舌:“说重点就得了!” “哦。之前咱们从那门里逃出来的时候,姓萨的那条伤腿不是给活尸咬了嘛,这家伙就觉得自己没救了,要死要活的,非得拿那破炸药留下炸盗洞,啧啧啧,雇佣兵舍身炸碉堡,电影都不敢这么演。” “咳。”萨拉老脸一僵,“姓叶的你会不会好好说话?能说就说,不能说你就闭上!” “那我不说了,你来说。”叶蝉哼了声。 “……艹,你说你说。” “就是,你对发言人放尊重一点。”叶蝉白她一眼,“然后呢,我那不就是拽着我爷又摔下来了嘛,这家伙倒霉,刚好就在洞底下,那破炸药引信都烧一半了,叫我给神兵天降这么一压,嘿,好么,灭了!” “那会儿活尸乌泱泱地也追过来了,我也顾不上别的,也不知道那是运气好啊还是寸啊,外头冲下泥石流,转眼就把洞口堵死了,这我一看都出不去了,那没心事了啊,就扛起姓萨的跟着鸟爷一通狂奔。” “顾姐姐你是不知道,关键时候不逼自己一把,人都不晓得自己有多优秀啊,这家伙那么老沉,我愣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死!小!孩!” “啊好好好,说重点。那重点就是我给找了这么个地洞,我俩就窝洞里边儿,命好悬是保住了,问题是姓萨的给咬了啊,感染一触即发,而我说时迟那时快,脑中登时就灵光一闪,我手头不还有半瓶血吗?” 血? 叶蝉就跟说书似的,沉浸式摇头晃脑,这会儿定睛一拍手打断了她的思绪:“正所谓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有咱们在路边捡来的俩装备包,虽说里头的物资过了三十年,有些早不在保质期了,但都这会儿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咱这就是当赤脚大夫的命。于是乎,我和姓萨的一拍即合,决定赌一把。” “剩下的血数量虽然不多吧,不过我用水给化开了,就当止血药淋在伤口上,过程虽然血刺呼啦的,但结果还是好的嘛,靠着装备包里剩下的药,总算也撑过了危险期。” 山洞里没有那条截下的断腿,也没有能砍断一条腿的工具,她虽说得轻松幽默,但顾弦望却能想见当时的惊心动魄,没有人能轻松面对生死抉择,热血泼脸时能感受到的只有惊惧。 两只三十年前剩下的装备包,三管火折子,一杆土猎枪,这是两个人的所有依傍。 “等会儿。”萨拉突然一本正经打断,“我刚想了一下,你丫只赢了一百四十七局,大爷的,趁火打劫要不要脸啊你?” “哈?我是啥记忆力,你又是啥记忆力,居然说我趁火打劫!?咱是那种人吗?” 萨拉冷面无情:“你是。” “去去去,”叶蝉撇开眼,“说正事儿呢,你这个小同志怎么回事?” “你丫——” “嘘!”叶蝉忽然噤声。 窸窸窣窣,隔着狭长的石道,洞外隐约传来脚步声,顾弦望警惕侧目,听那杂乱声响,应当是卸岭和英国组织的人落了地,这会儿正在周遭搜索。 她们的位置相对隐蔽,队伍没有耽搁太久,声音近了又远,同时岩壁顶上又传来攀爬的细微震动。 寒暄的时间不多了,顾弦望瞥了眼萨拉,低声道:“外面是麦克·海克斯的人马,顾瑾年也在他手上。” 萨拉眼神微黯:“他绑你来的?” “局势有些复杂,现下不便解释,但我们进洞前那道泥石流封堵的洞口便已被活尸掘开,落地后有不少人中了招,只怕外面的活尸数量——” “哈?”叶蝉狰狞打断,“他们居然来送人头了?!” 萨拉紧跟着骂了声。 顾弦望觉出不对:“怎么?” “这几天我为了找食物,光在外头打游击了,好不容易和鸟爷配合出了默契,一人一鸟一刀欸,我吭哧吭哧地干掉了三十多个活尸啊,还寻思着这下出去威胁就小了。” 她越想越生气,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哎呀,气死我了,我还以为剩下的就只有古寨那头睡着的十来个呢。” “古寨?”顾弦望粗略计算数量,“不对,当时追击我们的活尸应当有百余之多才是。” “是有百来个,”叶蝉抿抿唇,有些难以启齿,“但是我爷…他也还在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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