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一股心律失常样的疼痛感从胸口处混杂着寒意往上涌。 顾弦望强忍不适,“海克斯先生手握如此宝藏,怎么也不想着在自己身上实验实验?” “因为我那时候也和你一样,还算得上是壮年。”海克斯笑了笑,“有什么必要将无法确保的东西放进自己的身体里呢?” “后来,我倒是让人尝试过,可惜这个实验体的提纯物并不具备明显的效果,起码,没有传说中的人参血那样立竿见影。” 提纯物…… 是血么?还是骨髓? 她死咬着后槽牙,平复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可惜的是现在这个实验体和我得力的部下们都困在了龙家古寨里,听说顾小姐先前之所以参与进来,是因为自身的一些旧疾困扰,现在看起来,这个困扰似乎不再是你的大问题了,是吗?” 旧疾?顾弦望暗怔。 她…有什么旧疾? “呵,您觉得呢?” 海克斯摆手:“从现在的情报来看,于情于理,再次选择进入龙家古寨的风险,是值得冒的。你的父亲从80年代开始就一直追在我的脚步后面,他的目的,不也是为了那座传说中的仙岛吗?” “只要这次能破解龙家人的秘密,那么巫族背后的历史,就不再是不可追索,你们是求钱也好,求命也好,不论是什么目的,现在我们的目标才是真正一致的,走鼠能看见的只有古寨,而我,才是离真相最近的那一个。” “顾小姐,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是聪明人,应该,能分得清吧。” 顾弦望沉默片刻,再次拿起桌上的那张照片,在成叠的景色、古物记录中,只有这张里依稀拍摄到一束剪影,远离对焦,那人站在高高的山岭上,身后是葱葱莽林,她手里拿着地图,看向远方的身姿如玉树挺拔。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一眼,她还是认出了那就是她要找的人。 “什么时候出发?” “当然是现在。” 顾弦望抬眼看去。 海克斯耸了耸肩,“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顾小姐,这顿饭,你还是改天再吃吧。” … 川中雨季绵长,农历七八月份,夜雨不绝。 麦克·海克斯的车队在当日开拔,顺高速进川,而后再转国道,那些聚集在戏园子里的人大多都是与他有过深度合作的掌柜们和江湖人士,在专门的牙勾见证下,双方当面达成了合作协议,互相选定参与行动的人马分头入川,最后在国道下的最后一个村镇集合。 在这里他们会再做一次筛选,所有人需要打乱重组,没收通讯设备,统一配备英国组织的装备,在监控下汇同进山。 在路上时顾弦望才知道她们出来的那个山隙,离周边城市非常远,坐落在深山无人区里,只有极少数山民采摘山货的时候才会途经,若是过了霜降就不会有人再进山了。 她和顾瑾年是跟着麦克·海克斯的车队来的,不过两人一路都未见面,四辆越野,海克斯自己坐在最后的保姆车里,长途跋涉对他来说是个大工程,需要精细的医疗支持。 从廊坊到川西路程超过一千八百公里,她在中途睡了一会,梦里总是见到照片里的那座山,她一路追,一路问,前面那个人却始终看不清,直到精疲力竭时,那人才终于停下脚步,不回头,轻声说,回去吧。 回去吧,别追了。 你究竟,想要让我回到哪里去? 惊醒时,她仍倚着窗,手边是一本笔记本,上面用铅笔勾画了个轮廓,铅字线条胡乱地在轮廓上打转,将人影切割得四分五裂,那是梦魇中无意的擦滑。 车队停了,雨还在下,外头的天色完全暗下来,第七天,希望像今晚的月色一样渺茫。 她清醒片刻,意识到这里还没有到汇合地点,车外有些队伍里的人来去,听不清声音,又过了一会,这辆车的车门突然被打开,然后粗暴地塞进个人来。 一见那张脸,顾弦望就愣了。 “师兄?你怎么——” 姚错讪笑,抓了抓头发说:“跟一天了,这帮鬼佬是真警惕。” 跟踪?他自己?一个人跟踪英国组织从北京开到四川? 顾弦望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你…自己一个人?” “哎。”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是自己把事儿搞砸了,“我就是,有点不太放心你。” 车里几双眼盯着,姚错很快被摁着坐下,他露了面,海克斯绝对不可能再把他放走,刚才外头那阵骚动估计就是抓他,现在他身上多半是被搜了个干干净净。 顾弦望沉默下来,事已至此了,那个地方绝对不能让姚错靠近,她飞快思考着能将他送出车队的可行方案。 姚错见她的神色,还以为她是在介意师父的事,“弦望,你别怨师父。” “什么?” “师父…也是没办法,他之前——” “好了。”顾弦望赶紧打断,“这些事就不必再说了。” 车内必然处于监听状态下,她不能把底子抖给老狐狸,“走鼠和师父的事,我都清楚了,师兄,你追过来其实没有意义,我做的决定不会更改,你只是个局外人,别跟了,趁早回去吧,别让阿姨担心。” 姚错愣了愣,很快垂下头,“是,我确实…帮不上你什么忙。” 他确实是普通人,所以至今他也不能理解顾弦望到底为什么要再回那个要命的地方,师父说那里的东西是不能见光的,所以不能报警,而他的能力有限,他也没有顾弦望放下一切的勇气,他敢跟出来全凭一脑袋热血,甚至没敢告诉他父母。 他不是敢轻言生死的人,但是…… “我、我就想来送送你。”他抬起头,苦笑,“今天中秋节啊,你自己过怎么能行?” 这个人眼底挂着黑青,下巴胡子拉碴,脑袋顶上一团乱发,狼狈至极,普通至极,他们从少年时一起长大,顾弦望那么冷的性子,屡次碰壁,屡败屡战,姚错是唯一成功的一个,师弟们笑话他当狗腿子,听她的话指哪儿打哪儿,年年软磨硬泡要带她回家。 他从来不逾矩,就图个笑,图顿团圆饭。 在世俗中,他已是个极好的人,家庭和睦,父母恩爱,他们一家人都爱笑,餐桌上永远不缺话题,偶尔也为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譬如当年去过的旅游地到底下没下雨,阿姨捡回家的海螺到底被谁扔了,他们美好的就像一部美满的电影,仅是偶尔旁观,就让人觉得温暖。 她大抵能猜到姚错的心思,但她无法回应,世间美好之物都似易碎琉璃,想要染指,便要有玉石俱碎的勇气,而她的勇气只有那么一点点。 能让她纵身一跃的人,不是他。 顾弦望无法想象阿姨得知姚错出事那一刻的神情,她承担不起,之前的决策,就本就已经是大错。 之前……她忽地皱了皱眉,之前,那是什么?贵州,深山里,水,烟,大火。 一些画面逐渐清晰,许多人的脸孔对号入座,硕大的祭坛里,她的鼻血一滴滴淌。 那就是海克斯说的,她的疾病么? 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她没有不适,没有疼痛,劲力较以往更大,长途跋涉也不觉疲倦,如果从地下出来的时候她也受过重伤,那现在以常人的愈合力,绝不会没有疤痕。 顾弦望看着姚错,目光却透过他看到了更渺远的地方,一道模糊不清的剪影,一张总是看不分明的面容。 她的心脏猛然颤抖起来,她对她做过什么吗? 那个家伙,又自以为是地干了些什么吗? … 车队汇集了。 但是顾弦望的谈判失败了,海克斯明确表示他不可能在行动结束前放走姚错,从他话里的意思,她还听出队伍里需要这样的‘蹚雷手’。 最终被选定的人混编进了四辆面包车,装的就是那些不入流的泥腿子,大部人的模样都很陌生,但顾弦望在人群里见到了一个少年人,有些在意。 他很像记忆里的杨白白,白眼看人,乱糟糟的短毛,塌肩抖腿,混不吝。 车上的人议论,那些看起来特别年轻的,就是这次用来探路的‘蹚雷手’,他们会在打通地洞的时候最先穿上防护衣进入山隙里,通过他们身上佩戴的实时录像,就可以大概摸清楚地底到底有多少怪物。 高效率,没人性,但来这里的人无不自愿,不论生死,都有笔可观的酬劳,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命钱。 车辆颠簸到深夜,终于在就近的山岭里扎营,若非山中夜雨,今晚海克斯也不会浪费,但是夜里的雨量还没个定数,若是有二次泥石流出现,这次行动就要彻底告吹,他们得再耐心等一等。 也亏是得了这点休整时间,营地里零散支起了不少气罐炉子,中秋的尾巴,没有月光,但再苟且的人,也总会想在这天过个节,对很多人来说,今晚或许是人生里最后一顿饱饭。 自顾弦望与海克斯谈判后,姚错就被看得更紧了,她的帐篷被安排在英国组织这头,团团包围,独自一帐,围坐吃饭的人她无一相熟,也不想凑热闹,在监控允许的范围内,她找了棵老树,跑到下面坐着。 越是靠近洞口,她脑子里的思绪就越是清明,现在关于叶蝉、关于萨拉,许多人的声色都逐渐清晰起来,唯独是那个人,那个人名字,那个人相貌,她不论怎么勾画,都无法还原。 那个连名姓都无法被提及的人。 指尖抚过这张偷来的老照片,山风斜细雨,拂过她帽檐下的散发,她不知道,这阵风是否曾经也吹过她的发梢。 顾弦望低头盯着笔记本上新起的一页,笔尖犹豫地描了眉,又擦去,左手摸向口袋,新换的冲锋衣,她方才出来时特意抓了两根能量棒。 啪叽啪叽几声响,一双脏破的帆布鞋停在面前。 她撕包装的手一停,抬头,对上双毫不掩饰地窥探的眼睛。 那个像杨白白的家伙,她先前曾问过他的名字,他愣了一下,回了句‘关你屁事’。 “怎么?” 那人背着手往边上踢泥水,散漫道:“没怎么,随便看看。” 晃晃悠悠,站没站相,瘦得一把骨头,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 “今天过节,不去吃饭?” “嘁,那有什么好吃的,净是些破烂。”他吐槽完,又瞥了眼顾弦望手里的东西,更烂了,“你就吃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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