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不去,也不能出去,那个人我杀不死,他也杀不死我,只要我还留在此地,你们便能安全。” “弦望…我会想办法将她关于禁婆骨的记忆尽数抹去,若能活着出去,我委托你将她护严,不要再让她涉及此事,不论你用什么手段,留住她。” “此外,你我于此地分别后若能再见,不要相信我。” “听好,不论我说什么,绝不要信我,你们要逃。” 桔梗嗤笑声,磕了磕烟灰,长叹出一口气。 都算到了啊,你都算到了。 即便已走到穷途末路,还是挣出了一线生机。 她不可抑制地想起石门前的那一幕,龙黎现身的那一幕。 她恍若死神,令十余龙家人不敢近身,桔梗曾有一瞬侥幸,认为她是来救人的。 可惜不是,龙黎对自己的判断太准了,准到让人恐惧,她是如何在绝境之中如此冷静地预判未来,又是如何在已定的未来中决然走向自己的命运,桔梗不知道。 只是在那个人用着龙黎的脸孔,用着龙黎的声音说出那句话时,冷彻的眸色和锋利的剑刃都令她不由自主地心惊。 “顾弦望,我是来杀你的。” 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杀意。 苍凉的,似怜惜蝼蚁般的目光。 桔梗想象不到,在那段时间里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仿佛被置换了灵魂。 但那一刻,她们每个人都是绝望的。 最绝望的,莫过于顾弦望了吧。 她在想,是什么样的心绪,在剑尖刺进自己胸口的时候,还能笑着发问。 “你是谁?” 她是谁,在剑刃下,在杀意中,根本不重要了啊。 多日来,她始终忘不了那一幕,她辗转反侧,反复咀嚼,忽然某一刻,她想通了——她想到桔梗与她对视的那个瞬间,她看着她掏出枪,看着她上了膛,她是枭鬼啊,如果她想逃,总有办法的。 ‘原来如此啊。’ 你笑着赴死的时候,是否也是因为曾经,在这一刻来临以前,就已经想象过了,想象过了许多次,这样的结局。 你在等我吗? 我选的这条路,是对的吗? 雨声如常,清寂之中,再不会有人回应了。 “头儿,没事吧?”白蔹扶了她一把。 她站起身,摇头,轻声说:“没事,有些累了,回屋歇着去。” “那我——” “去忙你们的罢,我这点小伤,犯不上费心。” 桔梗,我只能是对的,我必须是正确的。 她缓步往回走,在拐角处蓦地顿了步。 这里挂了一幅画,与宅邸称不上相衬,但却又极其别致的油画。 画中是远望的海,坡上的树,蓝花蓝叶,繁盛如榕。 不知为什么,她看见的第一眼就喜欢,没有外售,出了价,留在自己手里。 龙黎说,她不知这是什么树,只是梦中见过,便画了下来。 这棵树像蓝桉,桔梗说,那种树会分泌一种毒素,杀死身旁的所有植物。 它很霸道,只允许一种鸟栖息在自己身上,那种鸟被称为释槐鸟。 你知道蓝桉的花语是什么吗?我的温柔,只对你一人。 呵,是么?龙黎说,那或许,不是蓝桉树接纳了释槐鸟,而是本能拥有树林的释槐鸟,包容了剧毒的蓝桉树。 “桔梗,别无选择未必值得称颂,千花万树,独栖一枝,才是温柔。” 桔梗凝视着树下的签名,久久没有动作。 你我之间,也算朋友么? 不过彼此利用罢了,混账。 第220章 白箭 顾弦望在恍惚中走到了胡同口。 路口外好似停着车, 那连绵许久的大雨终于转小,浑身的水汽蒸发带走体温,胸口处一片寒凉, 她听见车门开合的响, 然后一双浸透了的黑鞋停在面前。 她抬头,见姚错脸上滴着水, 雨伞向她的头顶倾斜,他的衬衣紧紧贴着身体,一套板正的休闲西装,怕是干洗店也救不回了。 “先回家吧。”他说。 顾弦望抿了抿唇,她有许多理由,许多借口, 这一刻姚错什么都没问, 于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说不出‘你其实不必找我’这样的话。 “嗯。” 将她送进后座, 姚错从后备箱的行李袋里找出毛巾和保温瓶,热水还剩个底子,早上办出院前倒好的, 他关上车窗, 将暖气调到最大,看了眼后视镜。 “再等一会儿车里就热了。” 顾弦望攥着毛巾的手略微一顿, 她其实很不喜欢姚错这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她是什么易碎品, 稍不注意, 便要魂飞魄散了。 “师兄, 你可以骂我的。” 姚错抹了把脸, 干笑:“骂你干嘛,你又没做错什么。” “中秋, ”他顿了会儿,又开口,“中秋我和我妈说了,今年就不回家吃饭了,咱们在北京过吧,和师父师弟妹们一起,热闹热闹,聚一聚。” 顾弦望愣了一下:“快中秋了么?” 姚错笑了声:“是啊,眼吧前的事儿了,陈妈说今年她要好好露一手,搞几个大菜,平时师父吃得那么素,这次可赶上开大荤了。” “是吗,”顾弦望看向窗外的楼宇,“那…挺好的。” 师父的宅邸远离城区,在近郊,很早的一批老别墅了,院子很大,种了许多桃树,后院空置了许多年,以前放着她练功的架子,后来她大了,架子便挪进了车库里闲置,陈妈有时得闲,看不得那空落落的景,师父不喜欢开田种菜弄得到处臭烘烘的,她就种花。 她在北京有自己的小房子,但总感觉,这里才是家。 她在这里长大,每一寸都亲切,每一样物什都怀念。 车停在大门外,雨已经停了,姚错回头让她不用急,他先把东西搬回去,再和师父陈妈说一声,他们都等半天了。 “车里暖和,你再烤会儿,头发擦干一点,下车吹了风别着凉。” 他风风火火下了车,院子的铜大门没有落锁,一推就开,姚错拎着大包小袋,真像春运时冒着暴雨终于赶回家的人。 顾弦望将手伸向车门,犹豫片刻,打开了车门锁。 游子归家的心绪大抵都相似,人总是先看到那些变了的细节——更换的门联,新移的盆栽,树下新摆了两只陶瓷做的白兔——然后,便是那些不变的。 不会变的房子,闹哄哄的声音,熟悉的景色,和景色里的风。 她就这样站在门前看。 贴身的口袋里传来震动声,顾瑾年留给她的那支电话响了。 顾弦望的指尖下意识动了动,眼前的景色像掉了帧,她等了三秒、五秒,拿出电话,甩了甩水,看了眼陌生号码,摁下接通键。 然后姚错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哄着闹着跟陈妈一道钻出门,他手里端着只不锈钢盆,盆里摞着炭火,上面的碳是新烧的,下面的碳已经成了灰,风一吹,凉了的碳灰吹得迷人眼,薪火的温度腾起来,空气烧得像水。 “顾小姐,”电话那头传来低沉又别扭的外国腔,“我是麦克·海克斯。” “弦望,别站着了,快进门,”姚错康啷一声将炭盆放下,手指烫得直摸耳朵,“别绕啊,陈妈说得跨过火盆,再用柚子叶打打,把医院的晦气扫一扫。” “我有一笔生意,想要和你谈谈。”麦克·海克斯说。 陈妈抱着柚子叶,笑得有些勉强,眼里都是担心,她催促:“这孩子,愣着干什么,瞧你淋得这身雨!” “关于龙家古寨的事,你父亲,已经决定与我们合作了。” “我想,我们还是缺一个更专业的向导。”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不妨到这个地址来。” “我们,在等你。” 嘟嘟嘟…… 顾弦望收起手机。 玄关处,她看到了师父自己转着轮椅,隐在门边,看她。 顾弦望抬脚,跨过火盆,站定在他们面前,任由柚子叶在身上扑打,清新的气味萦绕在鼻间,她听见陈妈兀自念叨:“没事了,没事了,回家就都好了。” 她心里蓦地一酸,脚下如踩钉,站不住,只能匆匆往屋里走,师父回了厅里,她低头打招呼,逃也似的奔上二楼,门外陈妈还在嘱咐,浴巾都备着呢,放在她的床上,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洗过整理好的,头发要吹干,别着急,慢慢来,弄好了下楼来吃饭。 都是她喜欢的菜。 淋浴间的水声将余音消解,顾弦望觉得自己喘不动气。 一些零碎的回忆往脑海里钻,关于英国组织,关于麦克·海克斯这个人。 她有直觉,顾瑾年不会自愿同他合作,那不是个善茬,枪,他手里有枪,那是个混蛋,但他有人和装备。 他要去四川,他需要一个向导。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吹干头发,顾弦望化了一个淡妆,打开衣柜,四季旧衣整整齐齐挂放,有樟脑丸的气味,还有洗衣粉的柠檬香。 她的手从一排肩缝处滑过,停在一套正装前。 顾弦望披上白色的薄风衣,喷上几滴香水。 冥府之路。 打开门,高跟鞋踏在阶梯砖,足音尤其响,姚错只是简单换了套衣服,短发干得快,他陪师父在客厅,沙发前开着电视,放足球比赛,正踢到常规时间的最后一分钟,运动战,世界波,一粒精彩绝伦的进球,比赛最后的绝杀。 解说激昂地欢呼,他们在沉默在抬眼,看见她的装束。 她看见姚错愣了一下,然后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 师父很冷静,淡淡地问:“你要去哪里?” 陈妈端上最后一碟菜,用围裙边擦手,装傻:“在家里穿得那么正式做什么?你这孩子,快快快,小错快洗手去,吃饭吧。” 顾弦望慢慢走下楼梯,厅里菜香四溢,是她熟悉的烟火气,她不敢细嗅,也不敢逗留。 “师父,我要走了。” 陈妈走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她掌心湿滑,有点凉,常年干活的手都粗糙。 她拖不动,她挣不开。 “陈妈,不用…端我的饭了。” 陈妈执拗地说:“这个点,你能去哪儿?家家都是要吃饭的呀。”
272 首页 上一页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