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只能将错就错了,顾弦望吐出口气,心说还好自己今早换了身方便活动的衣服,要不是穿着运动鞋—— 运动…鞋? 这是今早姚错打电话给大红,让她转问带什么出院衣服时,自己提的。 她说她住院太久,想穿轻便些的衣物。 顾弦望抹了把脸,后知后觉地苦笑一声。 原来自己心中早就做好决定了,不是么? 车辆开进内环,在老城区里左钻右拐,最后停在个胡同口,这地界外来车进不去,里头路也窄,顾弦望留下个电话号码,让司机过后联系她,她给钱。 胡同两侧都是四合院,窄道里贴边儿停放不少自行车,她一路借着电线杆遮挡,跟到一座老宅门前,这套院子是改装过的,旧门挂新灯,有独特的中式审美,顾弦望眼见着大红进了门,又看见门角上装着摄像头,从正门走是不行了。 翻墙吧。 好在是老宅院,墙矮顶檐儿低,赶上下雨天道上无人,她略一活动手脚,蹭一下便翻了进去,迎目便是院子里的池松造景,流水惊鹿,竹筒咚一声砸在河石上,趁着这声响,她寻了个死角落地。 脚步方才站稳,肩头便是一沉。 “别动了。”一个女人说。 顾弦望:…… “都是误会。”她解释。 后头那人沉默了一下,用古怪的语气说:“你不会以为我们这儿只有一个摄像头吧?” 她的确是这么以为的。 顾弦望本能想说‘打扰了,再会’,话到嘴边,改了口:“我想找走鼠的领导谈一谈,她是不是叫桔梗?” 领导?白蔹脸上皱出个难以言喻的神情,照头儿的嘱咐,她现在应该把人摁住,然后打电话通知尚如昀那边来接人。 但这家伙,实在淋得太惨了。 “先进屋坐会儿吧,你把身上擦擦再说。” 顾弦望倒是没想到这所谓走鼠里的人会这么通情达理,看来江湖组织也没传说中那么高深莫测,她进厅坐在侧椅上,女人给她拿了条新毛巾,又端了杯热水。 见她要打电话,顾弦望赶紧阻拦:“先别和我师父说,我只是想问些事。” 白蔹手顿了一下,她拿的是内部座机,“我只是和头儿说一声。” “她就不能见我一面么?” 白蔹很为难:“……应该,是不行。” 顾弦望默了默,抬手继续擦头发,余光觑着她,等到那头接通了,她猛地蹿起来,冲到话筒边就喊:“桔梗,龙家人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到底想躲到什么时候!?” 她这一下把白蔹撞了个趔趄,电话那头没有回音,很快嘟嘟嘟的响起来。 白蔹叹口气将话筒放回去,看着她:“你这又是何苦?” 巧了,她也很想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闹哪一出。 顾弦望走回去坐下,笑笑:“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 半晌,她像是要说服自己,又说:“但是我既已到这里,就没有回头路了。” 白蔹看着她的神情,有些话到了嘴边,犹豫许久,还是没能说出口。 “路,遍地都是。”一道成熟的女声接了话,这整座四合院是打通的,她从侧面的屋子走出来,高跟鞋的响动转过拐角,顾弦望先看到的是身飘逸的红旗袍,“条条大路通罗马,你想退,怎样都能退,所以不是没有回头路,而是你不肯回头。” 桔梗,这个女人的脸与她脑海中画面里的轮廓有八九分相似,只是现在人脸上贴着纱布,左臂吊着绷带,右腿上也没能幸免,即便如此,她依旧卷了发,描了眉,敷了粉,右手中端着杆京八寸,烟叶燃烧着,冒出小缕白烟。 走动时,烟杆尾巴挂着的花和纸鹤,互相碰撞。 只见这一面,她便知道,她们认识她,见过她,那些画面不是梦幻泡影而已。 顾弦望深吸口气,开门见山:“走鼠为什么要和我师父联合拘着我?” 桔梗走到她对面坐下,大大方方翘起腿,反问:“你现在人都敢直闯进我的宅院了,谈拘这个字,合理吗?” “我倒想问问,一个伤患,刚出院不回家,又打算去哪里?” 寥寥两句话,倒将她的话锋堵了个结实。 顾弦望心思一转,决定故技重施:“在内蒙的事,我已经都想起来了。” “噢,是吗?”桔梗疏离地笑了声,“如果你想起来了,那就更应该回家去。” 顾弦望皱眉:“我们是一起逃出来的,你应该知道下面还有人。” 桔梗吐出口烟气,深深瞧她一眼,片刻后淡声道:“顾瑾年找过你,是吧。” “……我一直在你们的监视下,见过谁,没见过谁,你应该很清楚。” 桔梗又笑:“顾弦望,我不管其他人同你说过什么,有两件事,我现在就可以同你说个清楚。” “其一,龙家的事,走鼠不会再参与,你不用在我这里花心思。你我的命,都是鬼门关里捡回来的,那个地方,谁去,谁就是个死。从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在那个环境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活过五天。” “如今那山口早已经叫泥石流填平,找、找不见,挖、挖不得。我走鼠上下百来口人,仰仗我一句话,一个判断活命,我不可能放着她们的命不管,陪着你胡闹。” “我——” “其二,顾弦望,这件事从头到尾与你就没有关系,这是江湖旧怨,江湖事,江湖了,你不过是个意外,现在意外修正了,你有这个运气,完好无损的回到你的生活里。”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也不是个孩子了,以前是一时兴起,热血上头,现在总该成熟些了罢。你问我为何要与你师父联合,实话告诉你,我不过是看尚九爷可怜,老爷子年轻时也算条人物,这把年纪却要为了唯一的徒弟奔走。” “顾弦望,你的师父、师兄,他们也是人,敢问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要为你的鲁莽而担惊受怕地过活?” 这几句话浑如霹雳,霎时将顾弦望的心魂彻底击穿,她僵在原地,许久说不出话来,师父是她的软肋,她可以不在意任何人,但唯独不能不在意他。 “行了,喝口热水,冷静冷静,回罢。” 顾弦望盯着地面,她鞋面的湿泥踩脏了砖,下意识,她缩了缩脚,视线惶然移转,落在自己的掌心里,左手指尖颤了一下,猛地摁住胸口的剑痕,“如果整件事与我毫无关联,那为什么只有我忘了一切?” 她已经顾不得博弈与否,也管不了是不是暴露了。 “是她抹去了我的记忆,对吧?她是谁?” “桔梗,你说得对,你我的命都是鬼门关里捡回来的,所以人生苦短,生死不过一瞬,此后我是偏狭也好,服顺也罢,至少——” “至少给我一个明白。” 桔梗没有回应。 她的神色如常,始终冷静,只是深深吸了两口烟,很慢地吐出来。 “那是个与你无关的人。” “仅此而已。” 话音落地,换来屋内的良久沉默。 很莫名的,顾弦望突然笑了一声。 那笑说不上是冷笑,也不是绝望,反而像是某种印证后的释然。 从理智而言,她可以推断出这件事必然与她有关,如果真如桔梗所说的,那她根本没必要与她说那么多废话,用师父的情义压她,用绝境的危险压她,她是个江湖组织的头目,一句话,就能让人把她撵出去。 但让她释然发笑的缘由不是这个,而是一种本能,超脱于她的意识,甚至无需她的记忆,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她脑海里无端的冒出了一句话。 ——你这自以为是的混账。 好像有个人已经重复过许多次同样的动作,做过同样的抉择,即使这个人的一切都已从她的身心中抽离,可还有某种东西,就烙印在骨血里,抹不去。 即便所有人都说,你与我无关。 即便梦已经醒了,我依旧不记得你。 即便这个故事,荒诞得像一折疯癫的戏剧。 但你确实存在着。 而我还是想…去见你。 “他们也该来了,送她出去吧。”桔梗说。 没有等白蔹请,顾弦望自己起了身。 她拱手,说多谢,而后跨出了门。 雨还在下,势不见小,她仰头看向云层,流水惊鹿响了一声。 秋雨三千白箭。 她真是,疯魔了罢。 … 白蔹只将她送到门外,便转身关上了门。 说实话,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只是瞬间的心软而已。 内蒙之行,甚至包括对整个龙家古寨的追查,走鼠上下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她们折损了一个把头,却什么都没能带出来,唯一庆幸的是头儿还在,而她终于放下执念了。 这应该…是件好事吧。 她冒雨进厅,掸去身上的水汽,“头儿,我给您倒壶热茶吧?” 桔梗在怔神,听她连问两声,方才回道:“不用了。” “叶家的事,都处理了好了么?” “嗯,”白蔹汇报道:“报了失踪。” 一家三口,叶森叶蓁叶蝉,无缘无故失踪,总得在明面上有个说法。 “叶蝉的领养证书搜回来没有?” “都在我们手上,和福利院也打过招呼了。” 这池水,确实够深,张木林改换身份,这么多年竟没有一个人能察觉出来,当时若没有叶蝉与他缠斗,拉着他一起跳下洞口,只怕她们两人没命能再回来。 桔梗揉摁眉心,强压下涌入脑海的画面。 她们活不了了,那两个人,还有那只鸟,都不可能还活着。 上百个活尸,三层楼高的地洞,她们只有一捆炸药…… “桔梗,没时间解释来龙去脉了,你听好,我想与走鼠,定下一个委托。” “我的朋友不多,你算一个,这件事只能交给你办。” “我将金乌留给你,让它带你找地方藏身,等时机成熟,由你们来领路,这地下藏着出去的门径,届时金乌会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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