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嘴唇贴在杯沿,闷闷地说:“那你要快点来。” 女人攥住布囊:“会的,此物我便收下了。” “愿不可轻许,你既见了我,就不可再许与他人。” “好。”顾弦望应了,却又问:“你真的会来吗?” “会。” “一定?” “嗯。” 她再三确认:“不论过了多久,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来吗?” “嗯。” 她答应了三次,应该…就是真的吧。 顾弦望吸了口气,仰头喝下杯中的水。 女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伸手盖住她的额发,“去睡罢。” 去睡一觉,然后,忘了我。 顾弦望迷迷糊糊,但倔强地不肯挪步,“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女人没有隐瞒。 “我不睡了。”不睡,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去睡。”女人皱了皱眉,见她神情,倏又心软,“如此,你躺下阖眼数上十一个数,数完很快,便会到重逢之日。” 十一个数,顾弦望不明白:“为什么…是十一?” 女人记不清了,但这是个脱口而出的数字,是个极亲切的数字,“因为我很喜欢十一。” 原来是这样,顾弦望昏沉地点点头,听话地转身往卧室走。 女人等到四下寂静,而后清洗了碗筷,重新穿回脏衣,将衣物叠好,放在沙发上。 她带走了刀,出门前看了眼电视。 这是恐怖片,她想。 楼道无光,她在尽处回头,用水果刀割开侧腹,将布囊藏了进去。 手摁心口,异物感非常明晰,她不能再留在这里,有人追来了。 女人盖上兜帽,疾步迈进雨中。 暴雨如注。 又是一声雷鸣。 顾弦望眼皮微颤,茫然睁开了眼。 窗外很黑,雨水泼洒在玻璃窗上,好像窗在河里。 空调机发出轻响,房间里的空气干燥,陌生的天花板,雪白的天花板。 她动了动,牵扯到手腕间的针管,吊瓶晃动,铁架下的滑轮发出哗哗声。 声音惊动了床边的人,姚错猛地从地铺上跳起来。 “弦望,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第217章 空茫 “身体现在看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了, ”手电光从她瞳仁处挪开,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转头说,“不过因为之前她颅脑受过震荡, 现在意识还不是特别清醒, 出现一些短暂失忆的情况是正常的。” 他在病历本上快笔记录,“先修养吧, 等身体恢复一阵子,要是过段时间记忆还没有恢复的意思,你们再来复查,看看是不是心因性的,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造成的问题。” 顾弦望坐在病床沿,看着姚错一边点头一边连连道谢地把大夫和实习医生们送出门。 屋里关着窗, 有股独特的空调味, 混杂着消毒水和药剂的气味, 滴的一声,空调机停止了工作,她转过头, 发现是空调达到了指定温度自动切换到待机转态, 温度不冷不热,但是干中又带着潮, 潮意是从窗外的雨水中来的,大抵是种幻觉。 顾弦望低头, 撩起衣角看了看自己的肚腹, 没有伤口的痕迹, 浑身感觉有些酸胀, 应当是躺得太久的缘故,点滴里输的是葡萄糖, 大夫说她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只是记忆受到影响,很快也会恢复的。 她隐约记得自己进了山里,后来的事就变得模糊不清,师兄解释得磕磕绊绊,囫囵话绕着圈地说,大概意思就是她在山里遇见了滑坡,出了点意外,还好遇到好心人救援,现在正在北京的私立医院治病。 是哪座山?她问。 姚错莫名其妙地反问她,你记得,大概是哪一座? 这是个什么说法?顾弦望像看傻子似的看他。 半晌,他才勉强地说,是四川的山。 四川?顾弦望就更不解了,自己无缘无故跑到四川去做甚?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要去找些什么东西,但现在这脑子,想事情就跟碎纸样的,东一块西一块,串不成个整事。 糊涂了,她低头笑笑,这么年轻就提前体验了老年痴呆的症状。 嘴角一扯,心忽然空落下来,很突然的,小小的一拳肉在胸膛里落下去,拍在地上闷闷的弹起,咚咚咚咚,全是回声。 她好像…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但——是什么呢? 她从床头拿水杯,不当心又扯了手背的线,清水晃晃荡荡,她愣了愣神。 醒来之前,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梦总是捕捉不住的,蝴蝶样的,只落在安静的地方,人若一伸手,它便又翩翩飞走了,罢了,想不起来就算了吧。 梦而已。 送走医生,不多时,姚错又推着轮椅回来,轮椅上坐着尚如昀,他身体恢复得不错,但终究年岁大了,伤及脏腑,要下地仍是勉强。 顾弦望一见他忙放下水杯,惊惶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尚如昀摆手让她稍安勿躁,仔细瞧了遍,脸色端得严肃又清冷,“没什么,人老了,摔一跤他们就当个大事。” “倒是你,怎得没事跑到那山里去胡闹?” 顾弦望哑口无言,颇为自责,“我、我也记不大清了。” “呵,”他淡哼声,“别是又装傻逃罚。” “师父要罚我自然是认的,”顾弦望连累他受了伤还来探望,哪敢说谎,“我是真的记不得。” 尚如昀瞥了眼挂瓶,快见底了,他转头嘱咐姚错去叫护士来换,“罢了,不知者不为罪,等你想清楚了,我再来问你。” 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人,尚如昀惯是将她待得好,住院也是以最高规格来办,但顾弦望仍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可她抓不住,师父的态度倒是一切如常。 踟躇半晌,她问:“师父,我在医院多久了?” “两天。”他话音里听不出喜怒,“也好在是人没有大碍。” “那陈妈怎么没来?” 尚如昀扫去一眼:“你陈妈年纪也大了,光知道有事要寻她,却不知让她少些操心?”他自不会说不让她来,是怕她关心则乱说错了话,“这几日变天,她害了风寒,病着呢,我不叫她来。” 顾弦望面上一烧,低头说是,怪她。 等到护士来,顾弦望没让再换药瓶,她的身体没问题,不需要再输液了,把东西收走,尚如昀问她饿不饿,不输液人总要吃饭,现在正是需要好生将养的时候,不能任性。 “我可以自己去食堂吃么?”她实在躺得难受了,想活动活动。 尚如昀看了姚错一眼,“行,一起罢。” 一起?顾弦望有些诧异,师父对饮食要求很高,不是特殊情况惯不外食,医院食堂里的饭他怎看得上眼? 兴许,是因为陈妈病了吧。 她慢慢踱过走廊,视线越过窗,落在庭院里飘摇的树上,入秋了,叶子见黄,雨水打过,再放晴时就该剩下枯枝了。 “叶子。”她不自知地呢喃了声。 姚错侧头问:“什么?” 顾弦望回过神,奇怪地摇头:“没什么,只是看到叶子黄了。” “呵,”他干笑声,“是啊,今年这雨来得挺凶,估计等下完这一阵儿,就该冷了。” 冷啊,顾弦望笑了笑:“不知今年北京的雪下得大不大。” “怎么?你想看雪了?”姚错问。 她想吗?顾弦望思索着,不知道,怎么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雪,以往下不下,下多大,自己也未曾在意过,下雪路滑,到了那天,她常不爱出门,横竖困在家中,美不美的,也与她无关。 况且化雪时满地脏污,将那些平日瞧不见的土尘都碾搅出来,黑的灰的白的,她其实不大喜欢。 “可能吧。”她说。 姚错却好似心口放下块大石,忙说:“想看就去看,等你出了院,师兄带你去长白山看雪怎么样?” 怕她不应,他又补充:“那边的雪景好看,和咱这儿不一样的,那雪深的,你踩上腿都能陷进去,雪白一片,连月不化,湖面结着厚冰,可以从这头走到对岸那头,到时候你想滑雪就滑雪,想冰钓,就找个本地人带咱们去砸个冰洞,那线垂下去……” 他絮絮叨叨,手舞足蹈地介绍,一直说到漠河的极光,恨不得把贝尔加湖的雪色也布给她瞧。 直到师父在身前咳了声,他才闭嘴。 顾弦望噙着淡笑,耐心地听,遥望无际的雪山,粉雪及腰,泼水成冰,极光在水,星夜成河,那些景色跃然脑海,她好像已经能够看见了。 看见了,为什么会难过呢? 那丝浅淡的弧线落下来,像风过雨帘,丝成断线,她是真的想看雪吗? 那副景色里,好像少了些什么,她恍然看见自己立在雪中,辗转左右,皆不见人。 天地无垠,寒风吹彻,人生的孤寂走到此地,如至极点。 “好了,你们先进去,”到了食堂外,尚如昀把住轮椅,“我还有些事。” 顾弦望回头:“那饭……” “随意点些便是,不必顾我。” 姚错陪着顾弦望先进去点菜,私立医院的食堂相对讲究些,除了大盆菜,也可以在私厨单点,钱只要给够,每日配比科学的营养餐也可以按时按点送到房间。 顾弦望看了一圈,却没什么胃口。 姚错放下空盘,领她到私厨的档口看餐单,“有没有想吃的?都可以点,要是不想吃,师兄去外面给你买。” 外头还在下大雨,顾弦望摇头,她不想麻烦,但经不住磨。 “我想吃面。” “面啊,好说,上面这些——” “不是这些,泡面,最便宜的那种。” 姚错想了想:“三鲜伊面啊?” “嗯。” 那这里肯定没有,那东西太便宜,没赚头啊,不过他记得一楼那小卖店里倒是有不少泡面卖,反正加点钱让这里给煮煮,再卧俩鸡蛋和青菜,不然太没营养了。 姚错让她先坐下等会儿,他给师父先点了餐,马上下去买。 顾弦望见他费力,也坐不安生,直把他送到食堂门口,见他一溜烟跑下楼,电梯也不坐,到门外时她敏锐地捕捉到些话音,压得很低,师父没在走廊里,好像去了转角。 那声音听着耳熟,他说:“好罢,就先按走鼠的安排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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