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里,叶梨卿天天窝在家里,用楚涟的旧笔记本噼里啪啦计算着什么;而楚涟,就像是一个电诈人员,每天都在用手机和林雨菱联系。在现女友身边和前女友套近乎,这种感觉真的是太迷人了。 林雨菱无疑还是对楚涟有怨气的——但不多,而她显然也还记得曾经和楚涟有过美好的温存——也不多。这搞得楚涟有时候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林雨菱。她不想给予林雨菱以虚假的希望,以免对她造成更多伤害,但是她又很想知道更多和赵书婷有关的事。 “顾澄到底是怎么把别人的时间分给迟永寒的?”叶梨卿对着电脑屏幕打字的时候,一直在嘀咕,“坑蒙拐骗的手段她到底用了多少?” “你是怎么试图复活娜佳的?”楚涟问,“和顾澄的方法有没有异曲同工之处。” 叶梨卿怔了一下,随后苦笑出声。 “顾澄曾经问过我,但我没有回答,”她说,“生与死就像隔着一道长河。我试图搭一座桥,让娜佳从桥的那头走过来。我满怀期待地在桥的这一头等着,但是走过来的不是娜佳,而是‘它’。” 不等楚涟追问,叶梨卿继续说:“让死者复活,和把时间给将死之人,完全是不同的领域。就像力学和电学,虽然都属于物理学范畴,但这是不同的方向。” “你想当一个全才?”楚涟问。 叶梨卿没有说话,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悲伤,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一样。楚涟不知道是自己那句话说错了,“当一个全才”只是揶揄,通常不会戳人肺管子吧? 叶梨卿想了一会儿,她忽然走到楚涟身边,抱住了她,将额头埋进楚涟的肩窝。她说话时语速很慢,好像是要配合着楚涟的心跳一般。那种感觉真是奇怪,仿佛是楚涟的心脏是因为叶梨卿的话语而跳动。 “小涟,你知道吗,在没有法律,没有秩序的世界里,遵循的是什么样的法则吗?” “我觉得……应该是丛林法则吧,弱肉强食。” “是的,所以小涟,你要记着这句话,”叶梨卿抬起头,泪花如钻石般在她的眼中闪烁,“记住。” 楚涟记住了,她一直都记得——只是没有放到心上去而已。楚涟生活在钢铁筑成的森林中,叶梨卿是在宇宙中飘荡的浮尘。丛林法则也许是金玉良言,但那只是一句话而已。 四月初,林雨菱从上海回来了。她提前结束了实习,约楚涟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分手之后,楚涟和林雨菱几乎一直没有联系过,当然也没有主动再约会见面。算算时间,楚涟大概有两年都没有见过林雨菱了。 林雨菱穿了一件长袖T恤和一条宽松的长裙,她整个人看起来瘦了点,脸色憔悴,颧骨更加明显了。不过从她的脸上,楚涟还是很容易就捕捉到那个当年对她说要一起考北外俄语专业、一起看电影的女孩的影子,也能想象出林雨菱尖声问楚涟爱不爱她的时候,脸部肌肉是如何因为愤怒而扭曲。 她们热情而礼貌地打了招呼,楚涟问林雨菱喝点什么,林雨菱点了柠檬水。很好,万一一会儿发生怒泼饮料的桥段,柠檬水最起码不会毁掉楚涟的衬衣。 “其实我回来是想去趟医院,不过挂号挂的是明天。”林雨菱开门见山地说。 “啊……你没事吧?”楚涟问。 “肚子里面好像有东西,我最近老觉得小肚子有点大,我开始以为是甜品吃多了,胖的,我妈还怀疑我怀孕了呢,”林雨菱干笑一声,“在上海的时候,我还去找了个中医调理,那个大夫摸了摸说可能不对头,让我去大医院做B超看看。” “应该没什么事,不过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放心。”楚涟故作轻松地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我也不知道赵书婷为什么忽然跟我分手,”林雨菱jsg换了个话题,“为什么我总是碰到这样的女人?” 楚涟知道自己也在林雨菱所说的“这样的女人”合集中,她低下头,假装特别喜欢研究咖啡厅里的玻璃杯。 林雨菱是个很有倾诉欲的人。感谢倾诉欲,仿佛楚涟身边的人都挺爱把她当情感垃圾桶,除了叶梨卿。 一切故事都很老套,但其中却有这种种不合理的细节,就像是一块雪白的奶油蛋糕上忽然出现了几滴辣椒油,总觉得不对劲。 林雨菱和赵书婷的感情一直都很好,至少林雨菱觉得她比楚涟好(说这话的时候林雨菱用眼光剜着楚涟)。到了去年秋天,赵书婷通过微博的同城找人功能关注了一位抗癌女孩,后来她还线下和那个女孩见面了。 这时都还很正常,赵书婷也和林雨菱谈论过那女孩,不过除了同情,听不出来赵书婷对她还有别的什么想法。然后所有的事情就变了。没有冷战,没有无故的吵架,赵书婷有一天早上把她的行李从她们出租屋里搬走,然后给林雨菱发了一条短信:我们分手吧。我爱的是迟永寒,她需要我。 “她为什么会变心这么快?那种感觉,首先让我觉得不是生气,或者被背叛了什么的,”林雨菱忧心忡忡地喝了一口柠檬水,“而是害怕。我甚至都在想,书婷是不是被附身了,被魂穿了。” 林雨菱试图挽回这段感觉,她努力了一个月,但赵书婷就像被工业磁铁吸走的铁屑一般,义无反顾扑向了迟永寒。后来的事情楚涟都知道了,林雨菱和赵书婷彻底完了,顾澄出现了,迟永寒的癌症不治而愈,林雨菱伤心之下去了上海。 “你说,她这到底是什么毛病?”林雨菱看着楚涟,眼睛仍然在她的脸颊上发亮。她没有叶梨卿那么漂亮,但她的神态与感情都如此生动鲜活。 鬼使神差的,楚涟问道:“那个抗癌女孩的微博号是什么?” 楚涟之前翻了个底朝天的“永远元气的少女寒”是迟永寒的小号,如果她想要经营抗癌日记,应该还会有个粉丝量和流量更大的大号。 林雨菱用一句话给楚涟这个人还有她们曾经的感情作出了精妙无伦的评价: “楚涟,你他妈的脑子里不知道都塞的什么东西,只会煞风景。”
第56章 林雨菱没有泼楚涟一脸柠檬水,而且她最后还是告诉了楚涟迟永寒的微博大号。在楚涟诚恳地向林雨菱道谢之后,林雨菱看起来可一点都不高兴。她拎起挂在椅子靠背上的包,怒气冲冲地就离开了咖啡厅,楚涟完全理解她的愤怒从何而来:作为林雨菱曾经的所爱,楚涟最起码应该附和着她骂几句赵书婷这个负心人。 林雨菱走后,楚涟在微博上搜索了一下迟永寒的微博大号,账号还在,但是里面所有的微博都被清空了。不过这倒也不难,迟永寒曾经发布的所有抗癌记录,包括确诊、转院、化疗一系列过程,都被营销号忠诚地复制粘贴整理出来。 迟永寒是去年确诊的,然后做了手术,切除了一侧卵巢和子宫,之后就是漫长而痛苦化疗和picc维护,从她的文字中能看得出来她求生欲望极强,每一天都是艰难的,但她尽力了。在此期间她还经历了换工作、辞职、和男友分手(对,楚涟发现迟永寒其实可能是双),她很顽强地坚持了半年,一直都积极配合治疗,也试图去享受生活,有一段时间看起来事情在变好,然后到了10月,她发现骨转移了,这次更加凶险,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化疗。 迟永寒在今年的1月初发的最后一条微博是:医生说我活不过一个月了,我想再看看世界。统计说卵巢癌存活率是百分之五十,而每年全世界有二十多万人会得卵巢癌。我们就像是孤独的星球,一同在真空之中飘荡。 营销号说,从那之后迟永寒的微博就再没有更新过,后来就清空了微博,很多网友都认为迟永寒已经不在了。 说实话,在看完迟永寒的微博之后,楚涟心里充满了对迟永寒的同情。有那么一刻,她觉得顾澄完完全全是个做好事的活雷锋。把一个年轻女孩从绝望和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这是何等的伟大?要不是楚涟知道顾澄是个怎么样的货色,她都想给顾澄塑个金身供起来,再恭恭敬敬磕两个头。 但事情就总透着几分诡异。而这些诡异的事情,往往都显现在看起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中。比如赵书婷和林雨菱的忽然分手,比如迟永寒微博小号被打乱的发博顺序。 楚涟一直在想这个事情,但始终想不明白,不过她大概整理出来几个疑点,准备回去和叶梨卿讨论一下。她起身结了帐——用的是公款——是指,叶梨卿给她的活动资金。如果私家侦探就是这样的工作强度和工作状态,楚涟觉得自己还挺能接受的。 从咖啡厅走出来的时候,楚涟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刚才她一直沉浸在迟永寒的抗癌日记中,此刻看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叶梨卿和顾澄这种人或许不必面对生老病死,但她们真的就可以置身事外吗? 就在这时,楚涟听到身后有人叫她:“楚涟。” 楚涟回过头,看到一个打扮入时的女霸总抱着双臂站在一边,而她抱着双臂的原因大概只是展现出她臂弯挂着的爱马仕包包的logo,或者是为了让楚涟注意到她戴了一只梵克雅宝的手镯。但楚涟当时对这些奢侈品没有什么研究,所以穆睦——或者说,林真惠的郭敬明式攻击对她没有效果。 “你有什么事吗?”楚涟停住脚步,皱着眉头看着她的前老板。 “我想跟你聊聊,”林真惠说,“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们就站在这里聊聊。” 楚涟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转身就走。 “我恨叶梨卿,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林真惠率先开口。 自从楚涟和林真惠隔着门板进行过一次不那么亲切友好的交流之后,楚涟已经觉得自己不害怕她了了。林真惠和叶梨卿、顾澄一样,不过是能够和“它”沟通的媒介。以前楚涟害怕她,就像是对某种未知的害怕,但现在谜底已经揭开,楚涟终于看清楚黑暗中所有的一切。比方说,她知道了地球是圆的,就再也不会为月牙内侧是弧形而感到害怕。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类比,不过楚涟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比喻。所以当她现在用一种坦荡的心情观察穆睦,或者林真惠的时候,她已经理解何谓“时间的气息”。那是属于“它”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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