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林真惠和穆睦的那点事,不需要什么人来告诉楚涟,楚涟就知道了。就像随着生活经验的累积,她自然而然知道春天叶子会绿,秋天叶子会黄的自然规律一样。 一开始,林真惠相当大一部分心智(也许是理智,也可以说是智慧)就留在“它”那里,所以从小到大,林真惠都愚钝、懒惰、毫无生气,远远不如她的哥哥姐姐;当叶梨卿通过林真惠引导楚涟见到那个世界,之后叶梨卿又设计想让林真惠代替楚涟遭遇不幸,但她的李代桃僵计划失败了;从那之后,林真惠的所有心智已经超脱了肉|体的桎梏,她成为了穆睦。而穆睦这样果决、虚荣的女人,才是林真惠真正的模样。 “我以为你会感谢叶梨卿,”楚涟干巴巴地说,“毕竟林真惠是什么样我们都知道,但是现在你看看,你当老板了,也有钱了,眼睛也不花耳朵也不聋,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也不用给男人生儿育女做家务,你不觉得更好吗?” “感谢?我凭什么感谢她?”林真惠就像听到了什么非常难听的话,她的脸一瞬间扭曲了起来,又勉强挤出微笑,“为什么不能让我的理智留在那里?为什么要把我拉回到这里?我本来应该更好地留在那个世界,我才是最虔诚的信徒。” 楚涟的脑袋里同时蹦出来了两个词语。第一个是:狂信徒,第二个是:疯子。 林真惠见她不说话了,于是声音又温和了一些,她指了指不远的地方,有两个小孩,看起来像是临街商铺老板jsg的孩子,正蹲在路边玩。年龄大一点的那个小孩拿着一个放大镜,用放大镜集中阳光烧地上的蚂蚁,另一个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 “你看,所有的人就像是那蚂蚁。一道光集中在你身上,然后你被烧死了,而且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作为一个普通人,你该如何抗拒命运所给你带来的不幸?作为一只蚂蚁,你如何能逃脱笼罩在你头顶的放大镜?你如何能抵抗得了?”林真惠凑到楚涟身旁,她身上的香水仿佛有种特异的魔力,闻得楚涟脑袋发昏,神思恍惚。 “你想要成为蚂蚁吗?”林真惠见楚涟不说话,又低声问道。 楚涟曾经说她感觉“它”像是一个蜂巢,但是顾澄却说,“它”更像一个蚁巢。所有的人都是蚂蚁,轻而易举就会死去,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林真惠退开了一步。她歪着头,用一种端详的目光打量楚涟。 “在宇宙之中,如果说我是恒星,那么叶梨卿也是恒星。我们注定会相安无事很多年,然后相撞。你可能不太知道恒星相撞的结果,至少你该知道那是一场浩劫,”林真惠耸耸肩,“我只是想先提醒你,保护好自己。还有,如果你觉得你可以离开叶梨卿了,记得来找我。” 她们都在警告楚涟。顾澄警告过她,林真惠也警告她。楚涟起初将顾澄的警告理解为顾澄追求叶梨卿未遂的恼羞成怒,现在看来,顾澄的话语又似乎别有深意。 那么,林真惠的警告又是怎么回事呢?林真惠说她注定要和叶梨卿打一架,只是不想殃及池鱼。当楚涟处于这种境地,她就会明白,不想“殃及池鱼”只是个伪命题而已。 “看来,我想要拉拢你的尝试确实很可笑。算了,你就当今天没有见到我吧。”林真惠轻巧地说。 楚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这时候她想的全部都是叶梨卿那美丽的容颜和她的泪水。过了几秒钟后,楚涟抬起头,林真惠,或者说是穆睦已经消失不见了。楚涟甚至相信,如果她这时候有心看看时间,可能林真惠和她交谈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秒钟。 只是楚涟没有那个心情。 她回到家时,叶梨卿还没有回家。卧室的门半掩着,从门缝看进去,那个双人床似乎十分别扭。如果把那张床换成单人床,似乎一切就合理了。 叶梨卿好像本来是并没有把楚涟纳入她的生命之中的,但是最后她改变了主意。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楚涟觉得很感动,所以在叶梨卿开门走进来之后,楚涟扑上去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叶梨卿尽量热情地回应她了——所谓叶梨卿的热情,只是不推开楚涟,还会把双手环住她的后背而已。然后叶梨卿问:“你今天怎么回事?是碰到林真惠了吗?” 楚涟问:“你怎么知道?” 叶梨卿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当然,目前楚涟和叶梨卿最关键的任务是调查和赵书婷有关的事,所以她们没有针对这个话题展开更多的讨论。不过,叶梨卿好像对楚涟提供的,林雨菱从上海回来主要目的是看病的信息更感兴趣。 “明天和她联系,不管是什么病,不管是轻症还是重症,最好第一时间得知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梨卿给楚涟下了任务。 这就是给女朋友打工的弊端。毕竟,在对方用命令的口吻提出要求——无论是怎样的要求时,楚涟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第57章 那天晚上楚涟在做噩梦,起先是正常的梦境:她起了床,走到厨房里,想要找点东西吃。她记得厨房里有自己前不久刚买的面包,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找到,然后她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黑色,原来是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蚂蚁。 楚涟本身和蚂蚁没什么私人恩怨,但也招架不住这么多蚂蚁,她转身就想跑,却看到“它”就在身后,遮天蔽日,像是笼罩在那座荒芜城市之上的阴云。 虫子。蚂蚁。四维的人。时间。错乱的时间片段。弄乱了。 楚涟一个激灵吓醒了,然后发现自己正站在某片空地上,面对着一堵空空的、挂着几根枯死的爬墙虎的墙。好在此时已经是四月份了,天气并不冷,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和塑料拖鞋,在外面游荡的时候不至于冻死。她没有带手机,估计现在时间是凌晨三四点。 微风吹起楚涟的衣角,她看着眼前的墙,陷入了混乱的沉思。 时隔四五个月,她又一次梦游了。 楚涟揉了揉眼睛,现在她的脑袋彻底清醒了,她发现自己站在小区外道路边的一堵空墙前。很幸运,确实很幸运,因为她只需要再走个十几步就会站在马路中央,尽管这个时候,马路上可能没有车。 她打了个哈欠,转身准备回家,刚转过身,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小涟!”她听到叶梨卿焦急的声音,“我醒过来看到你不见了,门敞开着,我——” “我梦游了。”楚涟说。 叶梨卿紧紧将她拥抱在怀里。她穿着一件特别累赘的白色睡裙——就是欧洲古装电影里公主小姐们穿的那种,外面披着一件外套。楚涟偎在她的怀里,那一瞬间,她觉得两人是在肌肤相亲。如果这种温存的时间能再长一点就好了,春天夜晚的风也因此甜腻得像是蜜糖。但是楚涟一直在想着刚才那个梦,因此有种奇特而强烈的反胃感。 叶梨卿松开了她,不过仍然握着楚涟的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家。”她说。 叶梨卿说得没错。虽然此时是凌晨,但马路的远处忽然有明亮的车灯亮起,十几个鬼火少年组成的摩托车队由远及近疾驰而来,轰鸣声震耳欲聋。楚涟所在的城市禁摩,摩托爱好者通常会选择凌晨炸街。 她们朝着小区门口走去,仍然手拉着手。这时楚涟觉得自己的理智好像恢复了很多,她开始想要说些什么,有关未完结的生命或是未出口的秘密。 就在鬼火少年们掠过她们身边时,其中一辆摩托不知是骑手操作失误还是失控,忽然直直地冲上马路牙子,刹车不及,又撞到了墙上——就是刚才楚涟一直在面壁的墙。随着一声爆炸般的撞击巨响,摩托车上的零件天女散花一样散落满地。楚涟回头看着这一切,她看到那个随着摩托车头撞到墙上、又摔到地上的摩托车手,在黑夜之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条腿已经断了,另外一条腿的膝盖好像朝着反方向扭去。在路灯的灯光下,楚涟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又响起来了。这回楚涟好像很容易就听到了电流中的声音,就像她考四六级时用耳机接收听力一样,虽然有杂音,但还是能够听清。 “一百……一百六……卧槽!前面怎么是个弯!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叶梨卿一把抓住了楚涟的手腕,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我们回去。”她说。 这是楚涟的第二次梦游。 也许梦游这种事会像喝酒一样,有一个从无至有,从偶尔到频繁,从不习惯到习惯的过程。就好像是在“它”开始侵蚀楚涟的神智时,有一段时间,楚涟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却本能地走向了死亡。 上回,她面向有人服毒自杀的窗口,那时人已经死去二十分钟了;但这回,在摩托车手时速飚到一百六,撞到了墙上之前,楚涟就已经来到了那里。 “也许这是一种进步。”楚涟自嘲地说。 叶梨卿的脸色一直看起来不太好,一回到家她就让楚涟去洗手洗脸,然后把她赶到床上。她又在床头柜里翻来翻去,找出来一个小药片让楚涟吃下去。 “这是什么?”楚涟问。 “镇静剂。”叶梨卿板着脸说。 楚涟摇了摇头:“没关系,我睡得着,不用这些东西。” 她真的没有那么脆弱。也许在叶梨卿和顾澄看来她很无知,但无知不代表着会因为害怕而退缩。要说退缩,在她12岁那年,她就已经把叶梨卿彻底忘掉了。 叶梨卿没有勉强,她在楚涟身边躺下来。楚涟翻了个身,面朝叶梨卿,她发现叶梨卿的眼泪jsg正不断从眼中落下,洇入真丝的枕巾中。 “你怎么了?”楚涟问,伸手把叶梨卿揽在怀里。 叶梨卿的泪水落到楚涟的脖颈上,冰凉的,或是灼热的。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经历这些,”叶梨卿低声说,她的声音很冷静,就像她的泪水只是一种情绪的流露,楚涟莫名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叶梨卿会用她的眼泪作为武器,“你应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离我、离我们这种人远远的。” “为什么你又这么说?”楚涟问。 叶梨卿又在楚涟的怀中低低笑出了声:“说真的,有时候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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