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景终于有一点像是浪漫电影了——暴雨中接吻,天地只有雨声,雷电作为光影与伴奏,仿佛殉情的恋人最后一次绝望而疯狂的拥抱,一辆辆车从她们脚下行驶而去,在唇舌纠缠之间,楚涟尝到了苦涩的雨水的味道。 或许那就是命运的味道,在苦涩中寻求喘息,即使是在暴雨中拥吻。 楚涟觉得叶梨卿的吻技还是挺不错的,也许她天赋异禀,也许她私下里练习过。只是那不重要,没有什么重要的,“它”无法理解爱和被爱的快乐,而这就是楚涟所赖以生存的空气。 楚涟终究会和叶梨卿缔结某种关系,即使是在这种狼狈的时刻,她仍然会对叶梨卿拿出她早就准备好的钻戒。命运的谢尔宾斯基三角形在发挥作用,她和叶梨卿最后还是落入了三角形之中。 “答应我,绝不后悔。”叶梨卿在雨中对楚涟说。 “我不后悔。”楚涟很笃定地承诺。失心疯了才会在此时说煞风景的话。 那天楚涟回家之后就感冒了,最后差点发展成肺炎,叶梨卿陪着她去医院挂了好几天水。她们就这么“结婚”了,当然只有一枚钻戒的承诺。“结婚”实际上有时候重若千钧,有时候又轻飘飘得像是某件每天都会决定的事情,比如早餐是喝豆浆还是喝粥。她认为和叶梨卿相处有一段时间了,而且相处得很愉快,爱的感觉和激情始终都在,她们决定结婚。 就是这样。 在那之后,叶梨卿也给楚涟买了一枚戒指,金戒指,上面镶嵌着一块大红色的碧玺,和叶梨卿的彩蛋同样配色,价格应该比那枚钻戒要贵。不过楚涟也就心安理得地佩戴上了,反正是叶梨卿送给她的。 楚涟在短暂的失业之后,又重新找了工作,新工作在一家传媒公司,工作不是很累,工资相应也很低。楚涟有种自己可能会在四十岁时会被这家公司扫地出门的预感——如果这家公司到那时候还能存续的话。不过没关系,至少她能找点事干。 每个周末,楚涟都会去看看她父母。她会任意挑选一个人去看望,有时候是父亲,有时候是母亲,到底看望谁取决于她的心情。她的父亲在颓废了一段时间之后,居然又振作了起来,大概是楚洛的鬼魂终于不再纠缠他,他也不用再和神经兮兮的小张阿姨相互伤害了。 总之,这件事很难评价。楚涟所知道的是,父亲染了头发,开始钓鱼、锻炼、打太极,还时不时去找楚涟的母亲,大概是想要复合。 楚涟的母亲当然没有复合的心情。她这几年过得自在得很,出去旅游、买翡翠、跳广场舞。不过最近她终于不买翡翠了,因为近些年来翡翠涨价太快。楚涟父亲有时候还会带着楚万佑一起去找楚涟母亲,楚涟母亲不讨厌小孩,也不讨厌楚万佑,但是她没有和前夫复婚的可能。 楚万佑曾经告诉过楚涟,下大雨的那天,他看到妈妈带着哥哥一起离开了。楚涟逗他,问她妈妈和哥哥是什么样子的,楚万佑呆呆地看着楚涟,说:“他们就在我的头上飘着啊。” 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又响了起来。支配者无法感知,但是始终都在。 楚jsg万佑还在继续说:“哥哥一直拽着妈妈说他头好疼啊,他头上有个大口子,可是妈妈一直在哭,也没有办法。” 他话还没有说,父亲聘请的新保姆就小跑过来,拉起楚万佑的手,冲着楚涟笑了笑:“这孩子想象力丰富得很。” 楚涟站起身,她忽然想到,楚万佑如果在看到死人之后还能活很多很多年,会不会他也将遇到和楚涟相似的契机,接触到“它”,接触到红色的天体和属于“它”的城市。 但这些事都很楚涟没有关系。 还有,2017年秋天的时候,顾澄从美国回来了。她依然会随身拎着一个电脑,不过已经从外星人换成了苹果电脑,至少苹果比较轻便。顾澄瘦了一点,还换了个很奇怪的发型,肩膀上多了一片纹身。楚涟以为她会把迟永寒纹到身上,但是没有,楚涟在肩膀上纹了一堆抽象的图案,毕加索都直呼内行。因此楚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顾澄到底爱不爱迟永寒?也许她爱的只是所有付出的沉没成本,或者爱的只是付出的感觉。 或者说,顾澄并不懂得爱,她既不会爱别人,也不会坦然接受别人的爱。 顾澄约叶梨卿和楚涟在酒吧里见了一面。她看到叶梨卿和楚涟还没有分手,显得有点失望,然后她们就开始喝酒、聊天,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叶梨卿不喝酒,酒保给她倒了杯纯净水。楚涟坐在吧台的另外一端,一只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手指上的碧玺戒指,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哑巴。 “我可能会在这里呆半个月,然后我会再回美国。那时候可能波特兰已经下大雪了。那边雪下得特别大,你看过电影<后天>吧?”顾澄口若悬河,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送酒。酒保小陈还在吧台后,仍然穿着带袖箍的衬衣,但没有穿马甲,可能因为他发福了。他见到顾澄还挺高兴的,不过他高兴得太早了,很快他的神色就变成了担忧。 叶梨卿从顾澄手里把酒杯抢了过来,她无名指戒指上的钻石熠熠生辉。 “你少喝一点,”她很平静地说,“造成今天这个局面,跟‘它’没关系,跟迟永寒、小涟都没有关系,你有很大责任。” 顾澄哭了。楚涟开始以为顾澄是把酒呛进了气管,后来她发现顾澄其实是在哭,依然是大王花喷毒液的哭法。叶梨卿抬起头,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她的面容超然平静,好像是女神下凡,结果误入一间酒吧,还是有个顾澄在哭的酒吧。 叶梨卿看向楚涟:“抱歉小涟,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叶梨卿现在是一个操纵时间更加得心应手、篡改记忆更炉火纯青的新任邪神,可能在一间小小的酒吧里暴打前任同事显得有些没面子,所以需要让楚涟回避。 楚涟站起身,从酒吧里走了出去,天已经全黑了,不远的马路上车来车往,路边有小贩在卖小吃,油炸的香味飘过来,一派人间烟火气。站在这里,难免会让人产生一种很割裂的感慨,这个世界,和死者的世界……其实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纱。 几分钟后,叶梨卿走出来,对楚涟挥了挥手。 “顾澄呢?”楚涟问。 “还在喝,劝不动,”叶梨卿说,“不管她了,我们回家吧。” 楚涟嗯了一声,问道:“所以你和顾澄下一次再见面,也许会打起来?” “可能会吧,”叶梨卿叹了口气,“但是之后的事谁也说不清。” 之后的事谁也说不清。那个点必定会落入谢尔宾斯基三角形里,只是在笔尖落下去之前,命运的河流总是还有可能会改道前行。 叶梨卿去停车场取车,楚涟站在路边等着她。在她的身后是一大丛灌木,它们在路灯的照射下,在路面和盲道上投下大片的阴影。就在那阴影身处,仿佛潜藏着什么怪物,滋滋啦啦的声音从来没有停过,或许从来就不存在什么电流的声音,一切都是因为楚涟耳鸣了,楚涟应该抽空去医院的耳鼻喉科挂个号。不过她知道,她都知道,如同她知道叶梨卿利用她,但也离不开她那样—— “它”和叶梨卿一样,仍然停留在楚涟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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