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纵意起身紧紧地抱住她,将脑袋埋在她胸前,随后发狠似的嚎啕大哭。 苏云琼从未见她哭的如此伤心过,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她,也只能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崔大人因我而死,”张纵意恨恨地说,“我哪里是什么狗屁执道者?怎么会有像她一样这么傻的人,求道求道,她要是知道她师父八成是个穿过来的骗子,还会这么诚心求道吗?” “好了,好了。”苏云琼替她擦干泪水,“不要哭了纵意,我们先去吃饭。” “我吃不下……” 张纵意仍然是垂头丧气的模样:“我想,我想知道崔大人是否有坟茔,我想去看看她。” 她站起来不停的绕圈走,嘴里念叨着什么。张纵意一拍脑门,要出去找江希杰问问。 “你等等,我去让廖惟礼找他。” 苏云琼担心她现在的状况,便喊来廖惟礼让他去问江希杰。她则拉着张纵意出门去后院透透气。 张纵意躺在后院的竹摇椅上,苏云琼喊她的名字,她也不回话,只是呆愣愣地看天。 “殿下,我们女子在世间生活,便这么难吗?” 张纵意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 “怎么会想到这个了?” “从来到这里,便时常在想。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我不是男子。我若是男子,就能够光明正大地参军,替被杀的父母报仇。我若是男子,或许就能够大大方方地爱你娶你。我若是男子,事件还会有如此多的礼法规矩强加在我身上吗?” 张纵意将双手枕于脑后,说道:“如今我才明白,并不是只有男子才能做成这些事。女子也可以参军,也可以爱你,也可以像男子一般,挥斥方遒,意气风发。我为什么要去羡慕他们,这些并不是男子的专属,男子能做到的,女子一样也能够做到。” “人不能总沉浸在悲痛里,但崔大人,我一定会记得你的,一定会的。” 夜空中星光闪闪,在头顶这副泼墨的画卷中格外迷人。张纵意知道远在天门的崔怀谦此时正给她点亮一颗又一颗的星星。即使光亮弱如萤火,但仍然可以为夜空下前行的人照亮道路。 苏云琼看向她,她的眼中逐渐有了奕奕神采,只是苏云琼隐隐觉得,张纵意似乎将一些想法深深藏进了心里。 “纵意!” 苏云琼下意识地喊出阻止的意思来,张纵意起身有些疑惑地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没,没怎么。” 张纵意弯起嘴角笑了笑:“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好。” 苏云琼仍旧心中担忧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张纵意牵着她去屋中坐下吃饭,刚端起碗,便听见了屋外急匆匆停下来的脚步声。 “外边是惟礼吗?你进来说事情。” 苏云琼看出来窗子上的人影,就让他进来答话,也算是给张纵意一个心安。 “拜见殿下,参见大人。” “这里没什么殿下。”苏云琼摇摇头,“以后叫夫人即可。” 张纵意扒饭的手停了片刻,继续埋头吃。 “是,回夫人话。江大人说崔大人的尸首本要送回老家麟州。可麟州崔家的老辈子发话,不准子侄辈的人前来给她收尸。现在崔大人的骸骨埋在了凉州边城天水。” “天水……天水的城防将军是谁?” “回大人话,原来的将军因和崔大人违抗军令被杀,暂代将军是原步兵都统秦正山。” “是他啊。”张纵意抬头对苏云琼说,“夫人,你见过他的。” “莫不是当时来九延的飞虎军将领?” “正是。我和他还算有些交情。”张纵意放下碗筷对廖惟礼说道,“老廖,一会儿替我写封信,就写给秦正山。说我不日要去祭拜崔大人的陵墓,请他派人帮我找到。另外,不搞排场,我自己骑马过去。” “我和你一起去。” “好,那我们就一起去。” “你不用去了。”张纵意看了看要说话的廖惟礼,“你现在已经是雍州布政使兼任广乐府将军了。我不在的这几天,都督府的事务由你和江大人来署理。” “属下遵命。大人,还有一件事。这是伍大人从内廷寄来的信件。” 廖惟礼双手将信放在桌上,躬身退下。 “夫人一起来看看。”张纵意难得带上笑意,“伍庆这小子终于也学着写字了。” “这是,这是什么?” 苏云琼打开信件,上面只是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正方块,方块中间偏北写了个伍,方块边上写了个许。 “看来我是高估他了。”张纵意见苏云琼一头雾水,便指着信给她解释,“原先在行伍当大头兵给家里写信时,因大多数人都不识字,我们就在纸上画个方块表示帐篷,再写个自己的名字,表示平安。” “这小子是说,他现在在内廷当了指挥使,处境很好。这个许……应该是许纨远。方块边缘么……或是城卫军。” 张纵意眯起眼睛,脑子在里做细致的研究。 伍庆既然当了禁军都司,找个文书写封平安信并非难事。可他却选择亲自给自己写信,那要交代的事情肯定是重要的。 许纨远是宣仁十九年入禁卫司,根本不够出员外放的年限,若真是入了城卫军,暗自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许义年? 不对,不会是他。他巴不得许纨远留在禁卫司。 横竖怎么想,她也觉着这不像是苏云齐能做出来的事情。城卫军掌长京九门,若真是为了掌握城卫军而将许纨远这不重要的棋子硬加进去,反而令人生疑。 “皇兄这一步有些太心急了。”苏云琼说出了她的想法。 “琼儿也看出来了。”张纵意点了点头,“不错,这实在是奇怪的很。” “纵意在内廷当差时可否听闻沐妃的名号?” 张纵意仔细想想:“似乎是听他们聊起过,新晋的妃子吗?” “有了身孕,父皇便给她晋了妃位。”苏云琼说,“从去到广乐府,我那位皇兄不止一次地跟我提起过。现在想想,这事情若真是他做的,也算是有迹可寻。” 张纵意沉思了片刻,还是觉着不像是苏云齐情急之下的动作。她隐约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 “算了,明天还要赶路,还是早些休息吧。”苏云琼轻声说道,她早看出张纵意脸上疲惫的神色。 张纵意答应下来,拉起苏云琼的手回卧房睡下。 第二天早上醒来,苏云琼却不见张纵意。她叫来婢女一问才知,张纵意正在后院和其他人修马车。 “都督吩咐了,让您先用早饭。” “她可吃过了?” “奴婢见都督提着食盒去了后院,应该是在后院用过了。” 张纵意头戴着草帽,衣裤鞋袜皆是普通的粗布,正在后院和几名老工匠一起将马车车轴抽出卸下,换上新的车轴。 忙完活计,几个人就蹲在阴凉处吃馒头喝稀粥。 “请问师傅,这车怎么会旧成这样?” 最年长的木匠咽下嘴里的饭食说:“这马车原本是飞帅的特用,可去年飞帅死了,他那一家子搬离了府院,这车便再也没人用了。” “哦?这府邸竟是飞帅的故居?”张纵意有些惊讶。 “飞帅的故居又能怎么样?有门路的人早跑了。”另一个木匠插嘴说,“这破落地方谁会愿意来?要不是用来给新来的都督住,厅堂库房怕是一年都洒扫不了一次。” “行了,你闭嘴吃你的饭。”刚刚的木匠呵斥他,转头对张纵意表示歉意,“小兄弟,你别见怪。他在这地方待久了,难免有牢骚话。” “理解,理解。” 张纵意乐呵呵地说着,将手中的馒头蘸着粥吃完,便放下碗要去赶车。 “都督的夫人……” 她听见身后的几个木匠师傅在嘀咕着。 张纵意回身,苏云琼正迈步朝自己走过来。 “吃个饭都能吃到脸上去?”苏云琼拿出手帕替她抹去嘴角的米粒,“我们走吗?” “走。” 张纵意牵起她的手扶她上了马车,便走到车前牵起麒麟的绳子,在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拉车出了府。 “驾!” 她上了马车,一路上充当苏云琼的车夫。麒麟载着两人停停走走了快十天,才走至天水城东门外。 秦正山坐在城门外的茶棚下,一身粗布短衫,岔开两条腿正眯眼摇起蒲扇。 “我们到了。”张纵意停下马车,扭头掀起车帘对苏云琼说道。“他在前边,我先过去,你在车内等一等。” “那个就是秦正山?”苏云琼看着扇扇子的秦正山,“你说不要排场,他还真就什么都没准备。” “打仗打惯了,自然不讲究这些虚礼。” 张纵意乐呵呵地笑着,从马车上跳下走至秦正山的跟前:“秦大哥,好久不见了。” “呦,纵意。”秦正山急忙从长凳上起身,“你可算来了,我都在这茶棚底下待了三天了。” “久等了,久等了。” 张纵意略表歉意,坐在了他对面的长凳上。 秦正山给她倒下一碗茶:“喝水。你信上不是说你和你夫人来吗?你夫人呢?” “车里呢。太热了,就不让她下来了。”张纵意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 “去,舒絮。给车里的夫人送盘西瓜过去。” 秦正山招呼了一声,便从他身后冒出来一个瘦小的女孩。她答应一声,从水井中捞上来一个圆滚滚的西瓜开始切。 “秦大哥,这小姑娘是?” 秦正山凑近,压低声音对她讲:“原天水将军纪辛的独女。孩子可怜,她娘生下她就没了,纪将军也没再续弦。纪将军出事之后,这孩子就叫将军府里的几个刁奴给赶出来了。我见她自己可怜,就将她留在身边了。” “你别瞪我啊,我老秦可不是好色之徒。” 秦正山见张纵意看他的眼神变了变,急忙解释:“崔大人当时在天水布防的时候,还曾说要替天师将这孩子收做徒弟。结果……” 张纵意看了眼端着切好的西瓜颤颤巍巍爬马车的纪舒絮,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没其他亲戚了?” “要不我能收留她?唉,我带人将几个强占府院的刁奴都抓起来后,她那些亲戚却又将府院给占了。你别看这孩子才八岁,聪明的很呢。为求我收留她,直接在我的府外跪了一天。” 张纵意对纪舒絮招了招手。小姑娘低头走过来,见到她后规规矩矩地行礼:“参加大人。” “孩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纪舒絮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眼前这位大人不似车中那位夫人一样眉眼柔柔地对自己笑。这大人的双眉斜飞,眼神透亮,自带一股威严之气。和她见到的武将相似,这位大人额前和双颊尚有常年戴胄留下的印迹,放于双膝上的手也能看见明显的老茧。虽穿着是粗布衣衫,但却像穿着官袍似的,说出的话缓慢而有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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