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惟礼恭恭敬敬地跪在门外请苏云琼随他回雍州,门没被打开,屋内传来她的问话:“回雍州哪里?” “回殿下话,末将送您回下野公主府。” “不,本宫要去都督府。” “这……”廖惟礼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犹豫一会儿便回答,“末将遵殿下口令。” 苏云琼这才从屋内出来,牵着纪舒絮的手上了府外的马车。 车依旧是麒麟拉着,可驾车的人却成了廖惟礼。苏云琼死死地抱住昆吾刀,坐她对面的纪舒絮不解地问道:“娘一直抱着这刀不会累吗?” “会累啊。可原先她一直背着它,握着它。”苏云琼摸了摸昆吾,喃喃自语,“她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如今不会再有人拿刀挡在我们前头了。谁会像她那样傻啊。” 人马行了十天,终于到了雍州广乐都督府。疲累的士兵在听完廖惟礼的解散命令后都回营去歇息。廖惟礼将两人请进了都督府,便躬身告退。 苏云琼一手抱住刀,一手拉着纪舒絮先去了卧房。 “舒絮,你先睡一会儿。” “娘要去哪儿?”纪舒絮拉住她的手并不松开。 “乖,娘是去趟书房。”苏云琼耐心地哄她睡下,自己才出了房门。 廖惟礼将两人请进府中时对苏云琼的称谓是夫人,对纪舒絮则喊小主子,因而府中下人们便认同了两人是都督大人的亲眷。苏云琼去书房中,其中忙碌的差办便悄悄退下。 她走到张纵意平常办公的书案前,先将昆吾刀放置在一旁的刀具架上,便开始翻找着她写的字。可是张纵意只在都督府中呆了半个时辰便匆匆去见苏云齐,而后点兵合围思摩,书房中写好的公文尽是差人代办,哪里又会有她的手迹。 苏云琼不甘心,想起张纵意曾在去邳州之前在这府上睡过一晚,刚刚卧房中很干净,或许她是在书房的后堂睡下的。 她念及至此,匆匆走向后堂,虽然床铺平整,但床边却有一整套盔甲,两个粗布包袱突兀地放在床头。苏云琼打开一个,里面只有几套衣物,她又解开另一个,愣住了。 里面是散乱的纸张,上面都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字。是张纵意当禁军校尉时的练字纸。 苏云琼伸手继续翻,练字纸下面是张纵意费心搜罗来的大小一致的数张地图,每张地图都被她折成了大小相等的长方块,还能看见地图上干掉的糨糊。 苏云琼打开最上面一张,是虎须山的地图,其中包夹数张纸,上面是张纵意写的对于虎须山战役的策略及反思。 苏云琼将这些地图一张张展开,仔细读完了每张地图中的所有文字,她才明白张纵意为何会领兵作战无往而不利。 地图下面则是一本用线粗粗缝制起来的小册子,在册子首页张纵意认认真真地写道:观战有感。 “北胡人狼子野心,我必不可能与之为友。观战而言,最宜我先进攻。进攻非倚兵锋,当以形势时节为重,厚利分化次之,用兵为轻……” 她一页页地仔细翻看,忽然从小册子中掉出东西来。苏云琼捡起那东西,才发现是一张叠好的地图,不过这图要比之前那些地图小很多。 她展开看,这赫然是公主府的地图。其间夹这着一张纸,纸上只写有三个大字: “苏云琼” 于是苏云琼耳边蓦然响起张纵意曾对她说过的话了: “苏云琼,我确实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 后来苏云琼多次想起都督府中这段难捱的日子,她常将自己关进张纵意的书房中,久久地望着桌上一厚沓的练字纸出神。 她在书房内坐着,总紧紧地捏住毛笔想写些什么,可文字表现不出她的思念之情。苏云琼每每回忆至此,便想起天水城那场连下三天的雨,她觉得那场雨下得最是混蛋,却又最是适合。 因此,她只好提笔写道: “犹记十九年夏日炎炎,有幸相遇而相识相知。而今追之不及,莫能再见,空遗我一场清凉梦也。 六月十三、十四、十五日,风雨大作。 六月十六日,天晴,复热。” ---- 作者有话要说: “每念至此,往往思绪万千,难以厘清。方知此情确为世间宝物,难宣出口。寄情书册,又恐笔墨用尽,徒添众人笑料。因所感皆成虚妄,故只记当时景,后世若见,强作史籍补充耳。”——来自殿下的另一些记录
第52章酹酒送终 宣仁二十年的六月廿一日,这一天是个极其平淡的日子。西北思摩的叛乱已经结束,庭州的事务如何处置是交由内阁大臣商议。朝野内外承平,自然无大事可以记叙。 皇帝苏循和往常一样,下了早朝后坐在御书房办公。不多时太监来报,说是康王到了。 恭立门外的康王苏矩听宣进了书房,规规矩矩地朝他的皇兄苏循行毕跪礼后,才敢坐在一旁早以为他备好的凳子上。 “西北的事情,朕都知道了。这一仗你打得不错。” 苏循手中的奏疏正是前些时日从西北发来的军报。 “全赖陛下鸿福,臣弟不敢贪天之功。” 苏矩起身激动地朝他这位皇兄贺喜。可出人意外地,苏循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像往常接受道贺时笑容,反而是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向他。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他犯错了。 苏矩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再言。他不知道这场十分成功的战役中有哪一步惹了皇帝陛下不开心。 “崔怀谦呢?” 苏循的手指按在奏章中领凉州军务的“王德武”名字上,严厉地语气吓的书房中所有人全部跪下磕头。 苏矩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在来长京时脑中的激动和兴奋已经尽数消散,如今只有恐惧。他本不想开口,可九五至尊的威仪不容亵渎。尽管苏矩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已经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理暗示,但等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不免还是有些颤抖:“启禀陛下,崔怀谦违抗军令……臣已经将她处死了。” “你个蠢货!” 苏循用从未有过的冷硬语气骂出来,甚至将手中的奏疏重重砸在了这位亲兄弟的头上。 “她是天师的亲传弟子!是否犯错应由天师论断,哪里能由你来处决?” “让内阁拟旨。”他对一旁跪着的太监吩咐,“明日起辍朝三日,朕要跪香诵经同上天认错。” “至于你,回你的王府闭门读书,等立秋时你亲自去玉屏山找天师认错!” 苏矩急忙认罪领命,恭恭敬敬地退出门去。 自宣仁朝二十年来,皇帝陛下从未一日间断过早朝。如今连续三日休朝实所罕见。 文武百官恭贺平叛的贺表也被通政使司悉数发回,百官这才发觉出皇帝对此事似乎并不期待。有消息灵通的官员打听到整个内阁似乎被罚了三月的月俸,并且已经有御史上书痛斥康王在前线作战不利,只守不攻。 于是六月二十四日,斥责康王及领凉州军务王德武的奏疏便入雪片一般飞入内阁和皇帝的御书房中。 同日,皇帝才勉为其难地下发一道旨意,康王苏循指挥作战不利,免去他的督办四州军务的元帅之职。指挥凉州飞虎军防守的王德武同样被罢免官职,返回原籍,不得再为官。 而在前线被斩首的崔怀谦,则被皇帝赞为“忠勇异常”,竟被追封为二等伯爵。连带着原天水将军纪辛都被追封为二品都督衔。 雍州都督张纵意则是不罚不赏,只在最后加了一句兼办凉州军务。 与之相比,宣仁二十年六月廿一日,的确是无大事可记叙。 可如果从庭州记录的文字来看,这些“不足记叙”的日子里却有些不寻常的消息。 六月九日,本是依附于薛延陀部的一个小部落像是早知道思摩此战要失败,他们在薛延陀部大部分骑兵出动后便迅速发动攻势,趁机占据了原属于薛延陀的珠沁草原北部。 因此部落沿用薛延陀为正尊,少有文字记载,旧名已不可考,故安国史中仍然用薛延陀部称之。 于是在宣仁二十年的六月十日,薛延陀部在思摩侵犯安国边境后,便易主了。 六月十八日晚,珠沁草原薛延陀王帐中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几个浑身是伤的黑衣人,为首的人强忍满身伤痛,冲王位上的女人开口:“人给你带来了,你应该履行你的诺言。” “什么承诺?” 女人冷冷地问他。 “起兵,为我们思摩可汗报仇!” “我是说让你将人带来,会给你们可汗报仇。可看她的样子似乎快要死了。” “王玉声!”为首的人声嘶力竭地喊出她的名字来,“你怎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王帐左右穿戴安国盔甲的刀兵已经将他的脑袋斩下。他的头颅在地下翻滚,带着浓浓的不甘和震惊望向王座上面无表情的女人。 “全部杀掉。” “遵命。” 左右刀斧手尽数而出,毫无悬念地在顷刻之间便将这些伤兵全部解决。 王玉声走至躺在血泊中的张纵意身边,看了一眼道:“寻军医来,给她治治病。” “是,谨遵王妃令。” 王玉声走出帐篷,天已黑透,几颗星星孤零零挂在天上。她摸了摸腰间悬挂的锦袋,坐下来用火石点燃一支烟卷。 张纵意睁开眼,视线还是朦胧模糊的。她用力眨动几下眼睛,逐渐适应了四周昏暗的光线。 “张大人大难不死,恭喜恭喜。” 她闻见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不悦地将眉皱起。下一秒,王玉声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王玉声见她醒来,便后退几步坐于她对面,用手指了指她旁边的矮桌:“有水,自己坐起来倒。” 张纵意缓慢坐起,身上还是带着些许受伤的疼痛。她倒了一碗水,也顾不上有没有毒,飞快地将其喝干净。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你现在在珠沁草原薛延陀部,我是薛延陀部的新任首领。” “我记得你,”张纵意喝下一碗水逐渐有了力气,便和她四目相对,“我来草原上谈判时,你是那天送我回帐的舞女。” 王玉声笑着给她鼓掌:“常言贵人多忘事,张大人的记性却真够好的。” “你是安国人?”张纵意听她说安国话的流利程度,再细看她的容貌,并不似草原的女子。 “王玉声,安国武襄侯王池飞的女儿,西路军振威将军王士渠的妹妹。” “什么!”张纵意不敢置信地问出来,“你到底是……” 她刚刚还说自己是薛延陀部的首领! 王玉声不再回答她,起身出了帐篷。张纵意紧紧地盯着她,在帐篷被她掀开的时候,张纵意看见了门外安国士兵的盔甲和腰刀。 “王妃,东西已经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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