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山白只远远看了一眼,就猜到是谁,便没掺和他们的家事,反而随手翻了翻任蓝留在原地的文件。 那是关于暗河改造景区项目的几份企划书。 按理说,在这个几乎没有旅游点的小县城,发掘出这样一处历史遗迹,怎么都会大肆宣传一番。可是截至目前,除了那部并不会有多少人看到的例行纪录片,就再没别的动静。而对于景区的规划,也相当简单。 关于暗河历史背景的部分,和预料中的一样,全篇看上去将很多细节都圆得相当完整,丝毫没有提及“河梁”的存在。 文件里最终确定的官方说法是,此地为一处建造于明朝早期的巨型地下酒窖,建造者是封地远在湘北的一对王族夫妇。之所以在此兴建,是因为二人热衷于航海,常年在沿海地区活动。 无论出于在暗河内部所见,还是对湘北旧事的思考,闻山白可以确认这前几句是属实的,但之后的部分则不尽然。比如对于那些年代各异的文物,竟被解释为了郡王夫妇的收集品和民国时期盗墓贼的藏赃结果。 事实上,她清楚那些东西,包括已经被转移掉的古酒,完全来自于数百年间河梁人的经济活动。 那么,将官方文件的说法引向如今这般的,究竟是什么人? 其实也不难猜。如果从任家相关的人事安排入手去看,随师傅只管江湖事,在这方面的业务上,李毌机又是完全的局外人,任星更是近一年里才有所接触。那么,如果不是任传铎老夫人暗中指示的话,那就一定出于任蓝的手笔。 当然,无论是哪个。这种书面说法一定是被人刻意圆起来的谎,而知情人或多或少对河梁有一定的了解,否则,不会刻意将最关键的疑点解释干净。 如果现在就要先确定一位嫌疑人的话,闻山白更倾向于是任蓝。尤其是刚刚,任蓝三番两次提醒自己翻这些文件,一定有什么深意。 只是走出几步,看着那个在弟弟和爱人的包围下,笑得十分开心的人时,她又有些伤怀。原来那笑声背后,一直承载了许多独自前行的沉重。 …… 燕京。 一大早,门头沟警局的值班人就被一个兴奋的声音给吵清醒了。 “抓住了抓住了!” “局长,抓住了!” 那个连制服扣子都扣得串了位的,正是司徒队长。他控制不住自己地重复着这两句,险些在门槛上绊倒,但还是一刻不停地跑到了局长办公室门前。 至于他那局长,这会儿也不比他体面多少。 门一直开着,是雪叼着油条,从文件堆里探出头,随手薅了一下前一晚在办公桌上睡乱的发型,打个哈欠,幽幽道:“又不是大鱼,值得这么高兴?” 司徒队长还没踏进办公室门,就被她的话说得愣在原地:“局长?您知道我抓的是谁?” “还能是谁?王广路呗,一个老盗墓贼而已,他手上的事比你想得干净,都没被带出国。”是雪嘟嘟囔囔,将桌面随便收拾了一下。 司徒警官又试探地往办公室里走了一步,悄咪咪问道:“呃……局长,您就不想知道我在哪儿抓到的?” 是雪仍然懒得看他,随口推理道:“越江省海安县中,昨天是周末,连高三都放了半天,学校门口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很多,但是那副尊容也不知道打理打理的,估计没几个。” 听到这里,司徒警官笑了笑,突然小步一跃,欢快地跳到办公桌前:“嘿嘿,这次您可失算了。” 是雪这才抬头,听他继续说。 “当然,是在越江省没错,但是他没去见他孙女,而是直接回了老家,越江省的同志说是接到邻居举报才去的。也就奇怪啊,他回家非但不躲着,还把菜地的杂草除了,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像是处理好后事,就等人来抓一样。所以我想着,他估计……” 是雪的目光突然犀利了一下:“有很多事要招供。” “没错!” ----
第57章 【第56章】金风未动蝉觉,阁外溪云初起(1) 万物生长,杂草也长。这任家老宅,年代也够远了。 听老太太说,这里原本是清末某个公公的外宅,战乱里被一个乡绅拿下,租给往来客商朋友的。 不知道都住了哪些人,单从修葺的痕迹来看,便能知道有在院子里种了一树白梅的,也有在门口立了两三株桃李的,锯掉门槛用以待客的,戳掉老燕窝嫌弃聒噪的,还有将水井修缮,砌了坚实砖台的。 老太太当年买下它时,就觉得这里有太多旧事。 但那些旧事到底是什么模样,却从来没看清过。就像每年春夏,从地砖缝隙里长出的杂草,除不尽,也认不出。 风净带着手套,将刚拔下的一棵草丢进竹编簸箕,便看见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从念诗的声音就能听出她身体状况很好,中气十足,雷霆般的目光依旧对屋里那根龙头拐杖不屑一顾。 只是也许,人一上年纪,话就变得越来越多,要将曾经人海浮沉数十年的不苟言笑,尽数讨还回来似的,将一切牢骚不包装不修饰、随心所欲地说干净才行。 风净刚刚就听见她念完诗,就嘟嘟囔囔起什么来,于是便放下手里的杂活儿,坐到门边陪她。 和寻常人家的老太太一样,她看到晚辈,一开口就是:“你怎么还在这儿?就没想过自己?大好年纪,不说搞点大事业,就算去谈个对象,到处玩玩也好。老在我跟前是个什么事儿。” 风净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说:“随师傅今早来电话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依旧不想坐下来,仍然站在门边看院子。 “是说王家小姑娘的事儿吧?她还好吗?” “挺好的,和平时一样,就算放假,都在教室里自习,哪儿都没去。” “嘁,自习,这也不好,”任传铎原本还想再说两句,看见风净笑着看她,便也打住,“算了算了,别人家的事……给她的生活费别断了,还从那个账户打。” “一直照办的。” “小蓝呢?……” “您不是……让我今年不用再跟着她了吗?” “是吗?” 任传铎经她这么一说,好像才想起一些事情来。 诶?当时,是为什么让她别再继续暗中关照任蓝的了? 是因为她从门头沟山区回来时,因为吃了太久泡面人瘦了一大圈?还是因为任星没打招呼就替自己清理了门户?还是因为近些年问起任蓝近况,那孩子总敷衍说一切都好? 却又全忘了。 “是……人老了记性差了。” “您不是老了,是想凭脑子记的事情太多了。就算是我们这年纪的,这样做也健忘啊。” 风净见门边也有杂草,出于某种强迫症心理,没忍住地伸手过去,将缝隙里才探个头出来的子叶都拔了。 “你这意思,是不是我管你们管太多了?……一个一个的,越来越不听话……” 风净还在砖缝里寻找杂草,笑着回答道:“我倒是喜欢被您老管着,不然还真不知道做点什么好。蓝姐姐和星星嘛,就不像我这样浑浑噩噩混日子咯,您就更不用担心呗。” 风净原本是想劝她,谁料又惹她数落起来:“哼,你就知道挑好话说。星星还小我先不说他,你瞧瞧小蓝,跟那个小李子,啊?在一块儿都快十年了吧?就这样混下去啊?要分就分要结婚就结婚,整天搞得跟地下党似的。还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呢?” 风净一边刻意而敷衍地点着头,一边想着什么旧事,一没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 任传铎见她这样,气得抓过一边的拐杖来,戳了戳她的屁股:“小丫头,又想什么坏心思呢啊?” 风净立马从地上弹射起身,往院子中间躲去。 “我记得您当年和老先生离婚时,不还说什么婚姻就是个封建财产制度,早该取缔掉的吗?怎么到蓝姐姐这儿,您就催上了?” “嘿,小丫头,我不管你,你倒管起我来了?” 风净看着任传铎意欲追打的架势,连忙又回了头:“哎哎哎,您别……我……我过去挨打。” 任传铎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又将拐杖丢回了房里,嘴里依旧嘟囔着:“那能一样吗?我和那老头儿,连饭都吃不到一块儿去。” 风净没敢再笑,虽然她很想。 她是记得的,那二老年轻时都是极度要强的性子,哪怕一点小事,死活都不退让。最后只是因为炒青菜加不加辣大吵三天就离了婚,至今不相往来。 于是任老太太啊,就那样雷厉风行了大半辈子,即使现在,连亲生女儿和收养来的这两个都管不住了。 所幸风净喜欢躲清静,也乐得照顾她的顽固脾气。 ……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也管不了。” 另一边,在越江省某局的审讯室内,面对王广路拒不配合的样子,那个新人警官已经火冒三丈了。仿佛那些在警校高分考过的审讯技巧,在第一次面临实战时,完全不知如何使用。 于是下意识地,抬出那老头儿的孙女来,可他还是闭着眼睛装死。但是……老东西明明就是等着被抓的样子进的局子,怎么到审讯时就这样了呢? 那菜鸟警官死活想不明白,还好他也不用再审了。因为他很快就被看不下去的上级换了出去。 上级看见他先是连叹三声气,然后有气无力道: “能不能少看点老电视剧,多跟前辈们学学啊?什么年代什么犯人了,还‘想想你的家人’这套?” “这,可是,可是很多人都会在乎的吧?我这也是……” 那菜鸟还在辩解着,他上级却已经没心力管他了,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您就别生气了,人家孩子第一次参加审讯工作嘛。” 谢天谢地,燕京那边说会对接案件的是雪局长到了。 她穿着一身便装,独自一人从走廊那头走来:“这事原本也不该麻烦你们的,你们这里的信息也不全。那老头儿的孙女有人照顾,自然有恃无恐。况且有的事,他见不到对应的人,也不会说的。” 双方互相敬了下礼后,这边的负责人奇怪道:“是局长,我们过几天就要把嫌犯转到燕京去呢,您怎么亲自来了?也没打个招呼。” 是雪侧头朝审讯室里看了一眼,道:“顺路,我来越江本来也还有别的事。” …… “阿极,阿极?” 在接受这轮治疗的过程里,她原本就醒着,听到医护人员的声音,知道已经结束,便应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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