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毌机知道她想做什么,但还是站在那里没动,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就这么相信河梁?” 闻山白则将那堆证件在桌上一一铺好:“是陆芊信你们,我和你们又不熟。不过想想也知道,立这种千百年大计的组织,或许在力量上未必强大,但对于组织本身的存续时间一定非同寻常地自信吧?” 听她这么说,似乎没有多余条件,李毌机稍微松了口气,只是保留了一点商人的本能,又随口问了句:“让她回来看看?这就是你的要求?” “对。” “当初我也见过陆大小姐几面,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这应当是她出于歉意,留给你的才是。” 闻山白摇了摇头。 “……我健健康康,也不算痴傻无明,实在无需这样的馈赠。” “……” “再说,陆芊根本不欠我什么,反而帮过我很多,即便都是小事,可怎么算也是我欠她更多。我就是个普通人,能力有限,都没能救得了她的‘今生’,哪怕给她‘来世’留点东西呢……江湖多风雨,走投无路时有个栖身处也是好的……” “之前在湘北,阿极告诉你燕关雪前辈的过去了?你倒和她做一样的事?” “有时候,我确实希望自己是她,或者至少是她的后续,这样和陆芊也好,和你们河梁也好,都能有点实在的联系。可我又偏偏不是,能怎么办呢?…… “只能无所谓啦~这地方的房子百年千年后还会如此值钱吗?未知数那么多,或许就是当下的价格吓人了点吧。不可收拾的少子化,地震,恐袭,原子弹,三战,半人马座α入侵……什么事不能终结掉这个泡沫。” “你还真不给这个世界想点好的。” 闻山白见他还没动弹,走上前来,双手撑着桌面:“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是唯一活着的产权人,我说了算,你要不要吧?” 李毌机这才从窗边走过来,在老板椅上坐下,看起证件:“既然你如此说,我也不会给你一分钱的,无家可归时找你蓝姐讨点嗟来之食或许还有吧。” 闻山白突然笑了笑,又是趁气氛缓和,猝不及防地切进了新话题:“对了,老李,你的真名是什么?听起来好奇怪,难道是河梁有独立的语言体系?而这种语言里有代表‘忙碌’之类意思的词汇,被你强行翻译过来了?……还有,蓝姐平时怎么称呼你的?” 李毌机拔下钢笔笔帽,漫不经心道:“你以为任蓝都不知道的事,你有权知道?” 见没套到一丁半点有用信息,闻山白没有立刻放弃,而是接着套路道:“蓝姐可是很优秀的企业家,对于保守秘密比你我都在行。倒不是说名字的事,而是有些其他事,她未必不知道……不然你以为她干嘛去暗河,又干嘛替你掺和陆芊别墅大火的事?”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只要你……”李毌机飞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字迹依然清隽,但脸上似乎有了点急于送客的表情,“没事离她远点。” 闻山白定睛一看,前面几行还是在厘清房产相关的手续,最后一行却写着: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 如果目光可以具象化的话,闻山白觉得那天李毌机一定是用踹的将自己“礼送”出门的。 但没太在意。 并非不知道怎样跟李毌机说话不会惹嫌,实在是对于河梁过于好奇。而她又知道,在别人生气的时候更能套出些什么。 可惜,除了对于“数学家”的猜想被证实以外,其它都没有成功。 但李毌机的态度也没错,自己是该少惹些麻烦。 回辟雍大学职工宿舍的路上,闻山白将原本就是二手车的座驾也交托给了一位买主,然后从体育用品店出来,滑着一块不算熟练的滑板,沿着那条几近干涸的人工河河堤前进着。 如果将文明的演变比作四季,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通常被人们称为春天,那么,眼下的世界就已经处在这轮夏季的末尾。 仍然充满生机。 晚霞泼天而下,行人八仙过海。用汽车、自行车、电动车、平衡车、电动独轮、滑板织成了生生不息的河流。 一串泡泡从孩子手里被微风吹出,然后久久徘徊在街道上,没有破灭。 短短几天里,拥有的东西,从物件到思维,都变得更加简洁。于是日子也就此变得简单起来。 回到辟雍大学职工宿舍时,又是将黑未黑的夜晚。记得第一次见到任蓝时,也是那样的景色。 连同走廊尽头的窗户,也是当初的模样,谁都没老。 直到将目光从那里移开,才想起搬家搬过来的一堆东西,还没从箱子里拆出来。 几张显得有些多余的全遮光窗帘,被暂时扔在床上。唯一收拾利落的书桌上,摆着旧日爱用的松木阅读架,还有……从湘北回来后,用环氧树脂封起来的一枝白色梅花。 今天的最后一点阳光从窗边落下来,将那个透明长方形连同梅花的影子都印在桌子的木纹之间,藏在角落,一点也不显眼。 也就像那些看似炽烈非常,实则平淡悠远的记忆。 ----
第55章 【第54章】御道之以行义,勿令溺苦于学 走在世界第三极的山巅,便觉阴与晴的间隔,比一段快切胶卷的两格间隙还要短。 此时此刻,阳光就在抬手可及的天穹上温热着,但人们知道,下一场雨雪就藏在几十公里外、轻车缓行的那朵云里。 零星几辆于盘山公路远行的车,或多或少都带着水汽,不知道它们刚从哪处浓云里行过,又看着烈日迎面而来,击穿阴霾雷霆。 就那样缤纷夺目明艳绚烂地变换着天地。 风来有信,比如坐落在荒原中的那间水泥小站,天台上一只浑圆的橘色家猫,在胡须被吹动的那一刻,就踩着轻快的碎步,从屋顶跳了下去。 但是,那个和它萍水相逢半日的人,还留在原地,透过眼前黑纱,望着一段即将上演的风云际会。 未必是想淋雨。原本在猫跳下去时,她也想着收拾收拾下去的。可是,身后那个隐隐约约的目光总没法忽略掉。于是便没有挪动,继续在那张小板凳上坐着。 比上一次的速度还要快些,就在她微微向左歪头时,一枚石子刚好擦着她的耳边飞过,砸向地面,划出一道灰白痕迹。 “果然又没打中啊……” 身后那略显沮丧的声音仍然很有辨识度,糖分过高,不是余弦还能是谁? 又听得枯枝摇动,阿极也没回头,只是从身边又抽出一张塑料小板凳,摆在一旁,然后像招呼什么宠物狗一样,拍了拍凳子表面,就没有别的表示了。 而余弦呢,竟也就掸掸身上灰土,然后乖乖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 顺着阿极的目光,她也看了一眼天,但很快又在地面搜寻起石子来,实在是这景象对于她来说过于寻常。 顺口又问了句问过很多次的话:“我说阿极,你真的不考虑转个行?……” 阿极的回答也是照旧:“不考虑。” “好冷漠哦……”余弦捡起刚刚丢下的石子,朝无人的山坡丢去,“你这样让我们这些行者的面子往哪儿搁嘛……” 阿极转头看着她玩闹一阵,才又问道:“你不是休假吗?回来做什么?” “就是因为休假啊……原本是想去沙漠转转的,可走到沙漠边上才想明白,我平时工作不就是往那些无人区跑吗?休个假干嘛还自找工作?说不定休完后,就接到去那里的任务了呢,要真那样也太亏了,还不如回本部躺着呢。” “这样。” “倒是你,怎么不在本部,说好复诊的呢?” “诊过了,暂时没事。” “诊过了又不是治好了。那些执政者也真放心,好像河梁没人了,干嘛要派你来中转站收拾?” “我自己申请的。” “……为什么啊?” 阿极看着余弦那无忧无虑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坚壁清野,是该参与。” 余弦一愣,这才又回到板凳上坐好:“坚壁清野?!是我想的那样吗?” “……嗯。” “这样啊,怪不得这个站里物资都快空了也没补充,原来不是例行整理……同时清空这么多中转站,人手是有点紧张,也难怪你要来……” “嗯。” “可是阿极,现在就启动战略低温模式,本部的判断是不是太早了?好像明天就有战争追到门前一样。” “是有点早,所以还没通知目前在外的你们。” 余弦凝神一想,伸手道:“等等,不对不对……早晚不是问题,问题是……真的会爆发火力冲突吗?在河梁周围,甚至……本部?” “或许是的。” “可我想不通。” “哪里?” “战争这个词,不太真实…… “你我都是和平年代的人,啊,这么说也不对,清前辈经历过战乱,你应该不像我这样难以理解…… “虽然知道相对于和平来说,战争才是历史的常态,但还是对它感到有些距离,至少下意识认为,它不应该出现在河梁附近吧。 “也不是全然没见过,就是觉得现在这个世界的争端,要完全爆发出来,除非是积重难返,或者因为技术代差,发动代价相当低,否则基本不可能。 “我去F洲南部学习过一段时间,知道那里政变的代价很低,所以很多冲突来来往往翻来覆去。但是,且不说拥有高原作战武器的现代军队屈指可数,而且大都属于地区强权,对我们这类小地方不可能感兴趣。单就战争目的来说,有谁有什么理由要进攻河梁?论攻陷难度也好,攻陷后的收益也好,怎么都不划算吧?” “……嗯。” “看来史官大人也想不明白?”余弦双手撑头,看向阿极。 而她摇了摇头,道:“但是有个猜想。” “什么什么?” “或许……研究者们的一些项目,有新的进展了。” 正说话间,二人头顶已经阴云密布,风变得浩浩荡荡,几乎有飞沙走石之势,那场不知要持续多久的雨雪已经来到附近。 二人对视一眼,只得提着板凳下了天台,进中转站里坐着。 高原就是这样,有阳光的时间段暖暖和和,一旦云来,很快便冷得不行。她们习惯地穿上了羽绒服,将大门关好。 余弦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大水壶,然后又在壁橱里找了找,翻出两个干净杯子,给自己和阿极都倒了些。 “你说研究类的项目啊?可河梁又不是完全封闭的组织,外面科学界的某些高层人员,对于我们的研究方向或多或少也是有交流的吧? “要说被问得最多的……还是‘时间之海’计划?可这东西谁都知道,又不是所谓‘永生’。河梁只不过在转录记忆的技术上有些外界达不到的进展,说到底,不就是想将前人的记忆保存下来,传给后人,实现人与人之间经验的快速传递吗?
90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