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掐断她俩信号的同一时间,是雪当然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合作,是吗? 闻山白收回远眺的目光,仍然靠着墙,思索着。按理说,该说的都和任蓝说过了,让她自己应付问题不大,可依然忍不住担忧。 尤其从是雪口中确认,任蓝在建完眼前这片景区之后,有暂停公司业务进程的打算,她心底的不确定性又增加了一分。 为什么呢?或许是任蓝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重情义吧。 通常情况下,人心思定这句话是完全正确的。在一个安宁的环境,过平凡的生活,无声无息轻松自在,是很多人想要的。况且对于任蓝这样有富足家世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眼前的世界并没有走向失序,没理由去做什么打破寻常的事情。除非,是个人的生活出了问题。 闻山白现在还不能完全体会任蓝的想法。至少没能体会,在一种充满不确定性的关系中,作为别人心中的确定性,活了十年,是怎样一种心境。 明明现在这个世界这么快,人们一生中能遇到的人的数量,和从前的人所遇到的相比,几乎是成百、上千倍地增长。所以,对谁也没必要一言一人一生一心,不顺心了,转过头,换一个人相处就是。散失于人海再不相见更是容易。 这些话她很清楚,尤其作为一个在史论研究方面颇有心得的,她对人心、历史想得太多。有时候在感情用事的人眼里,就像个冷漠者。 可她也知道,一旦把这些话对自己说一遍,就不得不承认,客观规律是客观规律。这世上偏有那种,顽固到无法逆转的东西,挣脱在规律之外。 任蓝回来时,月亮已经在白道上走过三分之二的路程,而闻山白也回到那间老屋子里等着了。 没有被修剪灯芯的蜡烛,在长久燃烧下,光芒摇晃地更凌乱了。而在恢复信号的电脑屏幕上,再没有是雪的身影。 从门外归来的任蓝,气压浓重得像一朵乌云。没有想明白的问题从眼神中溢出,全化作了迷茫。 “山白,你又是为了什么呢?”她呆呆地问着。 ----
第60章 【第59章】金风未动蝉觉,阁外溪云初起(4) 与其说是闻山白将自己藏进了无光的角落,不如说是烛光从她脸上躲闪开来。 可能有些话,被光照着时说出来,就不像出于真心,于是她将那些话丢进了黑暗里。 “兴许有些事情,我不敢让它在命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下去……还是害怕失去什么吧……” …… 住院的第二天,医院就给肃衣插上了呼吸机。 这令他觉得有些不自在。虽说是这里的常客,但被上呼吸机,还是头一回。导致清醒的时间里,呼吸都像被从自动挡调成了手动挡一样。 其余的倒是很熟悉,无非躺着,忍受些什么。 即使如此,他身上那种一以贯之的乐观,让他在这会儿仍有心情开玩笑,趁还能动弹,便拿起手机,在聊天窗里敲了一段字: “山白,我有一大——笔遗产要留给你,要不要来见最后一面?” 结果手还没碰到发送键呢,就看见那个气喘吁吁的家伙,出现在病房门口了。 消息真快,明明大周末的又跑去了越江,眼下竟然就回来了。估计是哪个同学通知她的吧。 出于玩心,他立刻闭上眼睛,装起死来。 而闻山白,站在门口缓和了一下呼吸,才走进来。进门后也没说什么,就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陪同床边发呆,双手交叉着握在一起,偶尔抬头,看着各种不认识的仪器跳着不认识的数据。 沉默维持了好久,最后还是肃衣没忍住,睁眼朝天吐槽道:“哎,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闻山白还是那副样子,只是伤感地说了句:“我知道你在装死。” “啊?”肃衣侧眼看着她,由于隔着氧气罩,声音听上去很闷,“那你怎么还一副我快真死了的样子啊?” 她皱着眉,很认真地问道:“难道不是真的吗?” 肃衣没有反驳,但想说几句打趣的话,却被闻山白打断了:“我问过你的主治医生了……” “对不起……”她为辜负肃衣这片活跃气氛的好心道了歉,将刚刚沉默时分里,那些在脑海中不停纠缠的想法全倒了出来,“遗书你还在更新吗?还是书桌右手边那个抽屉最底层?……我知道你这是遗传,叔叔阿姨当年原本就都……你同学也说,那个项目完结了,你不是一直就靠这个念头活着吗?现在连它也……” 就算使不上力气,听这一通话下来,肃衣还是尽力翻了个白眼道:“你真没劲,好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不能听我说说人生走马灯,来点人文关怀什么的?” “对不起……”闻山白把头低下去,没接那个白眼。 “……” 这回将肃衣的话也噎住了。 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回顾人生?可好像,他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因为过于熟悉,彼此的破事儿都一清二楚,当面感怀实在尴尬,于是只能各自在脑海中回想了。 很琐碎,就像事情的起因一样琐碎。 不过是,两个身有顽疾的人不得已走在了一起,怀着忐忑的心去婚检,得到一个没有病症会遗传的好消息,也看着孩子健健康康出生。可未来岁月的事实,却狠狠打了当时医疗条件一个措手不及——是有遗传的,只是没查出来而已。 记得肃衣头一回显露症状时,刚上小学。一群孩子在放学路上玩得热热闹闹的,你推我我推你,笑着吵着,然后,就看见他一头栽了下去,没再爬起来。 那时的通讯条件那么差,孩子们惊慌之下,有的回去喊老师,有的飞奔去找肃衣家长,而也才四五岁的闻山白,硬是半拖半背着那货,走了一公里,去了乡医院。 那年头的人们只要有工作,就有岗位,薪资待遇都不差。何况肃衣的父母都在小学任教,积蓄也算可观。可最终,那些钱大都落在了一家人的病灾上。得知小肃衣也是不治之症后,反而让人松了口气。 至少,注意休养地去活着,不会击穿存款。与之对应的,也将命运里的快刀乱麻变成了钝刀剜心。 往后的时间,医院确实去得不少,但寻常日子也算太平。 学校那边嘛,老师同学们一直挺照顾的,无非偶尔遇到一两个熊孩子欺软怕硬。每当这时,肃衣就负责想坏主意,而闻山白负责将之实施,常常玩得不亦乐乎。 或许肃衣乐观的心态,就是在这样的童年里培养出来的。即使事情一团糟,总还有愿意和自己待着的亲朋好友。 要说点矫情的话,就是自己在人间的这些时间,已经是从上天那里偷来的了。 见对方许久没说话,闻山白只好问道:“你想吃点什么?” 肃衣也正想着小时候的事,不知怎么,念起了小学门口常卖的那种鸡蛋灌饼。和人们常说的所谓煎饼果子、手抓饼之类的任何一种地方小吃都不一样,那是一种几乎只是他们本村特色的东西,做法简单,配料廉价,可就是很好吃。 刚说出来,他才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道:“算了,燕京又没得卖。况且前几年回家时,闻姨不是说,现在已经没人摆摊卖这个了吗?” 可闻山白立马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你等我,很快就有。” 酷得像个大侠。 …… 她还没走几分钟,肃衣的那位院士导师竟然也来了。老先生由于在医药领域小有名气,路上被院长拉住说了两句什么,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肃衣听见走廊里熟悉的脚步声,并不想让老师过度担忧,所以自己点了床背的升降按钮,半坐起来迎接他。 “你呀!”院士走进来时指着他叹了一声。 本来想说点关心的话,可多年的研究生涯,已经将他仅剩的感性词汇,从字典里删了出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乱转了两步,才在陪同床边坐下。 倒是肃衣先笑道:“老师,我也没想到后续进展会这么快。多亏了您帮忙联系到的那位何梁女士,她给的资料和指点非常关键……” 院士皱着眉头,又叹一声,道:“我不是来检查你项目的。” 肃衣从刚才就感到一些东西在胸腔里上涌,但还是抓着床单,强颜笑道:“让您费心了。” 院士摇了摇头:“我能费什么心,多少年能出一个你这样有本事的学生……算了算了,没空和你家常。我来啊,就是跟你说何梁女士的事的。” “……啊?” “她很佩服你做出的成果,希望我能为此拉一个多国学术会谈,请你去参加,可你现在这样子……我也跟那边说了你的情况,就在刚才来的路上,她给我发邮件说,她团队针对你这样的病症,有实验性的治疗方法,说不定能治。但只是有可能,要问你的意思。” “……真的?”肃衣一愣,没敢立刻相信这个消息。 可院士还是愁眉不展:“真的又怎么样?这是实验性手段,说白了就是她的项目缺志愿者。你要去,不就是当小白鼠吗?值得高兴?” 肃衣已经激动得,快要坐直起来:“您知道的,我要是还留在这里,情况也不会变好,既然有机会,那……” “我知道你们小年轻不在乎这些,这事儿我还要和你闻姨说说。治不好的话,连体面地走都别想……哎呀,你呀!” 原来激动之下,肃衣还是没能控制住,将那口血吐在了呼吸面罩上。 …… 因为来的次数不少,闻山白对医院附近的路况早已熟悉。出于某些观察的习惯,现在的她,就连城管来时,那些小摊贩会往那里躲都一清二楚。 在旁边停满电动车的人行道上穿插着,拐过几道弯,就进了一处老胡同,果不其然,遇见了几位聊着天的摊主。 她径直向其中那个做煎饼的走去,递了些钱,又说了些什么,然后就从包里掏出刚在超市买的鸡蛋、酱料、火腿肠,按照记忆里的样子,做起那种饼来。 其实和一般朋友对她的印象不同,她以前也不是个厨艺很好的人。说到底还是闻天寒厨艺太好,又懒得教人,导致她一直混吃到成年也没学。但由于闻天寒做的饭菜都是清淡爽口的类型,长大后的闻山白对食堂的重口味怎么也无法习惯,才想起来要不要自己试着做点。 做菜这事原本也简单,除了那种刁钻到可以去考厨师证的技法,其他东西基本一通百通。眼下只是需要还原一下童年记忆里的饼,并非什么难事。 她在摊子上做了三四个,全都尝过后,确认足以以假乱真,便按着最后一版方案又做了两个。 入夜的燕京,还有几分春寒料峭,她用包裹着刚做的饼,从巷子里出来时,一时觉得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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