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了一顶奶茶色的帽子,又搭了条同色系的围巾,付钱时看见一副猫咪立体卡通的手套,想到林少安抱着小泥巴跑到她跟前仰头一望的样子,眼里不由得晕染起几分温和的笑意。 “那副手套也要了。” “好嘞!这些可都是今年的爆款!你家孩子也在个这小学?你看起来也不像当妈的样子啊!” 容倾哭笑不得,她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出于工作需要,她的穿着打扮不得不更成熟,以让客户信服。 可是怎么也不至于有个上小学的孩子吧?! 想来反正生活乏味无趣,索性顺着老板的话找些乐子,撩拨起耳边头发故意叹道:“唉,后妈难当啊……” 老板尴尬地笑容都凝滞了,僵硬地点点头把纸袋交到了她手上。 “容律师,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线让容倾不由得心头一颤,笑容也瞬间凝滞,迟疑了片刻才转身回眸,看着那许久未见变得有些陌生的脸,恍惚了一瞬,强撑出一副坦然从容的样子相对。 “别来无恙啊,徐老师。” 几分钟后,她和徐书凝在学校食堂里相对而坐。 桌上的热茶氤氲着热气,让她们看不清对方的眼神,恰恰多了这道朦胧,似乎也稍微缓解了她们的僵持。 “没想到,你还愿意来见我。” 徐书凝揉握着水杯,姿态显得十分局促。 她出生于,“书墨凝香”就是她名字的寓意。这个名字成就了她,也困锁了她。 就好比她墨守成规的性子,就注定要在这样的场合里承担起尴尬氛围的大部分。她也无数次羡慕容倾的随性,好像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都可以自如。 容倾双腿轻侧叠放而坐,纤柔的腰身微倾,单手撑着下巴倚在桌前,指尖轻轻捏和,低眉搅弄着杯里的咖啡勺,听了这话才坐正了身子,靠于椅背,抱臂胸前。 “说正事吧,你今天找我来,不是为了‘法律咨询’吗?” 徐书凝苦涩轻叹一声,动了动唇角:“你先看看这份体检报告吧。”,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资料递到桌上。 容倾接了过来,翻开第一页就禁不住凝起了眉:“林少安?” “怎么了?你们认识?”徐书凝疑惑一阵。 容倾的面色沉冷了不少。虽然她隐隐猜测过,也心存一丝侥幸,希望对那孩子身上所有悲观的猜测,都不过是自己多心。 翻了两页体检报告,忽然问道:“她妈妈叫什么名字?” “艾茜。” 见容倾眼神一滞,徐书凝继而问到:“怎么了?” “没事。” “你觉得耳熟也不奇怪,她妈妈是个儿童文学方向的作者,虽然名不见经传吧……对了,前几天好像是看见少安从你的车上下来,当时雾很大,我还以为是看错了。你和她妈妈难道……” “不认识,”容倾当即否认:“看那孩子一个人上学,就顺路捎了她一程。” “原来是这样……那孩子一直是一个人上学,午饭也不回家吃,倒是经常看到她拿着钱去小卖部买零食。我总是看到她身上有些淤青,反正问她,她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她为这不负责的家长气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孩子无人接送的事情,几次上报学校,没想到学校的处理办法居然只是让家长签了免责协议。而她人微言轻,对于领导的态度,只敢有怒,不敢有言。 “这种事情申请法律援助有用吗?” 容倾顿了顿,合上了体检报告:“也许能让你的良心过得去些吧。” 徐书凝语塞。 秉持着对职业的态度,容倾还是主动解释道: “虐待罪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必须要被害人控告,司法机关才会干预,所以常常是取证困难立罪无据。遇到疑似虐童的情况通常是先报警,不过你说都是轻伤,父母也给了孩子生活费,估计报了警,顶多也就是批评教育。” “那……批评教育有用吗?” 容倾一抬眼,只觉得能这么问真是天真又荒谬:“你说呢?” 徐书凝面露难色。 “她总说是自己摔的,可我从来没见那孩子真心笑过……” 容倾一顿,脑海里浮现出那双弯弯小月牙。 印象里,那孩子挺爱笑的。 “她是不会说实话的。” 徐书凝不解:“为什么?” 容倾哼笑一声:“谁知道呢?”,她漫不经心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像是有意在回避徐书凝的注视,视线遮挡下她还是不忍凝住了眉。 “或许比起虐待,她更害怕被抛弃吧。” 她这样解释。 徐书凝眉梢一惊,满眼复杂又不解地看向她。 片刻,容倾又放下了咖啡杯:“关于被虐待儿童总是包庇父母的现象,心理学上是这么解释的。” 徐书凝恍然大悟似的:“哦……我说你怎么……那这种情况怎么办?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没用的。就算真的争取到了司法机关的干预,对方是孩子监护人,最多也就是判三年。” 容倾付之一叹: “三年后,那孩子才多大?” 无奈,不言而喻。 空气又冷寂了几分钟后,徐书凝轻叹冷笑,眼里带着几分失望地问道:“是真的没用,还是你觉得这案子赚不了什么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等到容倾回应,鄙夷就已经按耐不住地流露:“我能理解,你放心吧,她是我的学生,你要是不想趟浑水,我也不会来麻烦你的。” 容倾心头一触,突然发觉自己今天来赴这个约就像个笑话。 想到两年前她们的不欢而散,死寂许久的心脏又开始泛起难以言喻的疼痛,顿然空白的脑海里只反复敲响着那一道警钟——她不该来见她。 是啊,已经两年了,这两年隔着距离的朦胧感,她还幻想着徐书凝会觉得亏欠,会后悔当时的背叛和离开。原来徐书凝对她的看法从来都没有变过,依然像从前那样讽刺她冷血,惜叹她薄情。 “你既然这么了解我,何必在这跟我浪费时间?” 她认了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起身拿起了外套转身打算离开。 徐书凝抿了抿唇,还是不甘心地跟着站了起来:“容倾,我不明白,律师不应该以一己之力帮助这些需要帮助的人吗?不是应该捍卫正义吗?” 容倾没有回眸,心已经沉落到了海底,声线却还骄傲上扬着:“律师要捍卫的只有委托人的权益。你说的,那是菩萨。” “我是真的想帮帮那孩子……”徐书凝咬了咬唇,眼里逐渐泛起了泪色:“我替那孩子申请过法律援助,可学校领导一直觉得我小题大做,我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 容倾顿住了脚步,还是忍不住回眸看向了她,凝眉沉吟了许久,黯然地扬了扬嘴角。 徐书凝还是那老样子,对这个世界所有的阴暗义正词严,也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苦痛保有一份救世主般的热情。 她望着那双堪称忧国忧民的眼,没有再像从前那般动容。 “再沉重的事,落到不相关的人身上,不过就是随口一提的话引子。” “什么?” “想起来了就担心得掉几滴眼泪,晚上回家看部电影听首歌,很快就抛之脑后了不是吗?你要帮她,到底是真的为她好,还是为了满足你所谓的正义感?” “我当然是……”徐书凝话到嘴边,看见容倾复杂的眼神,又不禁开始自我怀疑,便改口问道:“怎么样才算真的帮她?” 容倾继而道:“你有这一时热情申请法律援助,为什么不先照看好那孩子的一日三餐?” 徐书凝一怔,哑口无言。 容倾低眉一笑,再次转身:“告辞了。” 走出食堂的那一刻,她才禁不住轻叹一声,看似无所谓的神色也跟着消逝殆尽。想到林少安抱着冰美式咕噜咕噜喝下大半杯的画面,想到那孩子说她是个好人,心里头五味杂陈。 正好过了早读,林少安大老远朝着食堂走来,要么低头看看花草,要么蹲下捡颗石头,几步路就走了好一会儿,直到抬头看到了容倾,才顿住脚步。 容倾也正好看见了她。 一大一小站着不动,相顾无言,一阵风过,发丝盈动,她们的眼眶都微微泛着红。 林少安自然是满腹委屈想倾诉,可她看不懂容倾眼里的悲愁。 或许,也是被风迷了眼吧。 妈妈从前常常这么解释给她听。
第6章 容倾捏了捏手中的纸袋,终还是绕开了那期盼又疑惑的眼神,头也不回地往校门方向走去。她不知道那双无辜的小圆月正在身后回头追望,怅然若失。 对待孩子,她本就没有徐书凝一半的热情。况且连班主任都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她又能做些什么?说服那孩子起诉自己的父母?别说胜率小之又小,真的赢了又怎么样?剥夺抚养权,让孩子成为孤儿,还是保留抚养权,几年后再次羊入虎口? 既然怎么做都不能让那孩子好过一点,又何必做这些无谓的好事来充盈自己的良心。既然不能带那孩子回家,为何要亲吻她的伤痕,让她看到希望,又亲手把希望在她眼前撕碎。 她哪里是什么好人,不过就是杯苦涩冷烈的冰美式,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人清醒。 可是,身后一串小脚步声追了上来。 小红袄攥着小拳头跑到她跟前,把皱皱巴巴、零零碎碎的钱塞到了她手里。然后扭头就跑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下,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孩子的脸。 她接着那捧还带着泥点子的零钱,又一次不知所措,数了数,硬币纸币加起来刚好是三块五毛钱。 她想到了这或许是那孩子身上的全部家当,因为小脚印没再往食堂方向去了。 只是她不知道林少安为什么要给她钱,更不知道徐书凝嘴里那个恨不得抗拒全世界善意的小孩,为什么就偏偏赖上了她。 望着那小小的背影出神,纸袋在手里发出压抑的声响。她想漠视,她想走,她想置身事外,可是她再也做不到了。 亦或着,她本身就做不到。 往后数年,林少安都庆幸自己今天追了上去。 因为这个一念之差的举动,那双柔软的手会在她的暗宇苍穹拼力凿开一丝光亮,让她的生命从几近枯竭到日渐充沛。 她以为这是她在深渊里偶然的一次仰望,让飞鸟也为她低头。殊不知她以为的飞鸟其实和她一样是来自冰冷深海里的鱼,她们的余生,都因此相濡以沫,长伴而行。 现下,她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来解读自己复杂的心情,只是失落地回到了班级里,趴在课桌上望着窗外,想着容倾会突然出现在学校食堂的理由。 是来找她的吗?肯定不是吧。为什么不和她说话,为什么要直接走掉,为什么今天早上没有把小白车停在原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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