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容倾此刻正绾着头发,一手束着马尾,一手轻绕,再用鲨鱼夹一固定,一卷长发就固定好了。 她满眼好奇,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才刚刚过肩膀一点点,妈妈已经很久没有给她扎过小辫子了。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是在厨房动静响起之前唯一的热闹。即使生活寂寞得走不动了,时间也不会停下来的。 指针正好过六点的时候,容倾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走了出来。 葱花白面,上头盖了个荷包蛋。这两大碗,不管是对于偶有下厨的容倾,还是对于不常吃饱的林少安来说,都算得上丰盛大餐了。 “尝尝吧。” “嗯!” 林少安夹起几根吹了吹,含住一点一咕溜嗦到嘴巴里,沾了满嘴的汤汁。很好吃,浓郁的面汤里还有淡淡的葱花香,她就算不饿的时候也可以全部吃完,何况她很少有不饿的时候。 然而,她觉得她必须挑出点什么毛病,才能装得自己像个美食家。 “嗯……如果再有点火腿肠就更好了。” “啊?哦……是啊……”容倾有些尴尬,她本来是打算带着林少安到外面吃的,见小孩窘迫地掏出两个空口袋,才灵机一动有了“美食家”这个小巧思。 她也并不是不擅长做饭,只是毕竟她一个天天点外卖的上班族,家里平时也不会准备很多食材,今天能有幸为林少安煮清汤面都还是托了前两天胃痛的福。 林少安行为上还是很诚实,吃得大口大口的,一点不舍得停下来。基本见底后,才有心思问一句:“你学做饭,是……要给喜欢的人吗?” 容倾眉梢微微一抬:“为什么这么问?” “嗯……”林少安思索了一下,带着几分不解的神色回忆着:“书上说,要留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留住他的胃。” 容倾那双带着笑意的眼,惊异两秒后变得稍稍沉凝,不是因为这个小孩总是语出惊人,而是意识到父母引导的缺失,不知道让这个不到七岁的孩子自己瞎接触了多少良莠不齐的东西。 “一个须要你为他做饭才肯留下的人,不值得喜欢。” 林少安停下了筷子,一双小圆月又满是对未知的好奇和疑问。 容倾暗暗扶额,跟个孩子较什么真?想来这句话充其量算句“毒鸡汤”,也不至于那么上纲上线。于是又退让道: “好吧,那小美食家,要做什么好吃的才可以留住一个人胃?” 这个年纪孩子,通常心理上还没有彻底远离自我中心阶段,会开始替别人着想,却往往用自己的喜好衡量这个世界。不是自私,是他们真的会觉得所有人都会喜欢他们喜欢的东西。 所以容倾知道自己问出的这个问题,即便是再聪明成熟的孩子,也会从自己的喜好出发回答的,她便可以轻松地知道这孩子的真实口味。 “嗯……”林少安认真想了想:“可乐鸡翅……炸茄子,记得要挤点番茄酱!奶黄包和豆浆!还有……切成小星星的胡萝卜!” 容倾刚刚还在沾沾自喜,下一秒笑容就逐渐变得僵持。 “切成小星星的……胡萝卜……” 呆滞的几秒钟,她仿佛看见自己正举着铲子奋力挖着一个大坑,然后无怨无悔地躺了进去。 时间滴滴答答走到七点半的时候,两人也说说笑笑地吃完了晚餐,还一起看了一小会儿电影。容倾看时间不早,也是时候把林少安送回去了。 “我送你回家。嗯……我是说,回你住的地方。” 林少安也没有抗拒,从地毯上爬了起来,看着容倾点了点头,想保持笑容,却笑不出来。 容倾隐隐一阵心疼,避开视线收了收碗筷:“等等吧,我先把碗洗了。” 林少安又乖巧地坐了回去。 等分针又一次走到十二,厨房里的水声才停止,鬼都不知道为什么两个碗洗了半个小时,只有容倾心知肚明,她在等那部电影结束。 回到客厅的时候,林少安似乎是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角,后背紧紧贴靠着椅背,小拳头捏着藏在怀里。仔细一看,那不自然紧闭的眼睛,细小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 容倾轻叹一声,在沙发旁坐下。 林少安忐忑着,她想,应该没有哪个好人会狠心地把在睡觉的小朋友叫醒吧,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回去了。 “好了,不要装睡了。” “……” 林少安还没睁开眼睛,小脸就已经羞得通红。很奇怪,她撒谎不会脸红,但是被看穿会。 顿了顿,她还是不好意思地睁开了眼睛,尴尬地笑了笑,爬起身挪了挪小屁股滑下了沙发,自己乖乖去门口穿好了鞋子,安静等在那里。 容倾停留了片刻,还是狠下心披上了外套,拿起了车钥匙:“走吧。” 月色下,林少安对着车窗内挥挥手告别,她觉得已经够了,因为容倾,她的这一天像课间操时候的进行曲一样欢快。 容倾看着林少安三步一回头地进了别墅院子,等大门啪嗒一声关掉后,温和的眉梢逐渐沉凝,看见副驾驶上依然没有送出去的纸袋,思索许久,还是拨通了在通讯录里沉寂许久的老号码。 “喂?” “是我,容倾。” 别墅里,林少安摸着黑悄悄地上了楼,小心翼翼地开门,还是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走廊另一头的主卧门开了,黑暗中透出透出一缕阴森森的光,林少安静止在门口,望着那门缝战栗不已。 还好,出来的是妈妈。 “……知道了,今天谢谢你,但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不用操心了……” 妈妈挂断了电话,转头看向了她:“回来了?” 林少安抿了抿唇,问道:“嗯……叔叔呢?” “出去了,”艾茜瞥过眼,去洗手间涂了个护手霜和脸霜,又出来随便地给林少安抹了抹:“听说你们学校能办全托了,你明天问问老师,要多少钱。” 林少安任由摆布被擦完了手和脸,她听不懂妈妈说的“拌拳头”是什么意思。 见妈妈正打算回房,她犹豫很久才追着那背影认真道:“我以后都不回来吃晚饭了,我现在是美食家了。” 艾茜顿了顿脚步,诧异着和林少安对视两秒,没太在意,神情淡漠地回了房。 林少安看见那缕光啪一下消失,走廊上又只剩下她和黑漆漆一片,她也不知道告诉妈妈的意义是什么,妈妈根本就不关心她的晚饭。 也许一个不喜欢被关注的小孩子,偶尔也想引起一点妈妈的注意吧。 林少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回到房间,无意间从书包里翻出了那只手工课上折好的千纸鹤,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拿着千纸鹤跑了出去。 到院子门口,早已经不见小白车身影了,只有月光透着树影疏疏密密散落在无人的长巷里。 “没关系,明天还会再见的……” 她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失落地低了低头,把千纸鹤小心放进口袋里,挪着拖泥带水的小步子回到冰冷的大别墅院子里,期待着早晨快点到来。
第8章 夜深时,容倾泡了杯咖啡进了书房。 极简风格的书桌朝窗而落,台灯光线昏黄,地毯上一摞一摞推成山的书籍,扫一眼就是“法律”、“经济”、“反垄断”、“刑法学”等字眼。 里头唯一还有点人情味的,大概也就是那一枚老旧的玫瑰色香薰蜡烛。她劳累时总喜欢低下头靠近闻一闻那淡雅的香气,却从来不舍得点燃。 她整理着备忘录,反复翻看着林少安的体检报告,钻研着故意伤害罪和虐待罪、遗弃罪的界定,十指在键盘上一落,又是奔着一个通宵去了。 其实,容倾从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这个独自上学的小孩,看着她一个人,从秋天走到冬天。 林少安每天搭公交的车站,就在容倾上班的必经之路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走在路上非常明显,哪怕在小学校门口也一样,毕竟只有她小得像隔壁幼儿园来的,而且,秋冬天也只有那一件小红袍子,还没有戴帽子。 说是有六七岁,看起来其实不过五岁。刘海参差不齐,头发营养不良似的细软无光,那双阴郁的眼睛时常垂落,要么望着些什么东西放空,脸色也不像其他孩子红润,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她也不是没想过顺路捎林少安一程,又怕自己像是给藏羚羊投食旅人,挥霍着自以为是的善意,到头来无非是留下数不尽的隐患。毕竟她不可能保证天天都能遇到,这么小的孩子,万一以后看到车就上怎么办。 不过这小半年的时间,她的确在为了安全有意地留意林少安,自从有了人贩子那一茬,容倾不管熬夜加班到凌晨几点,不管顺不顺路,都会特地准点把车开到那个公交站台附近,每天看着林少安上公交,看着她进学校。 她早有疑虑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每天一个人上学,为什么从深秋到寒冬都只穿着那一件小棉袄;为什么连脖子这种不容易磕撞到的地方都有淤青;为什么不会甩开人贩子的手。为什么明明聪明灵气,眼神里却总是流露出孤冷和对善意的防备。 或许是出于律师的机敏,或许是经历带来的直觉。 至于艾茜,她确实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只是那个她记忆里温暖又美好的邻家大姐姐,那个在少女年纪就憧憬着孩子的女人,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这样失职的母亲,她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她久违地拨通了那个旧号码,想争取艾茜的自诉,意料之中地被拒绝了。 她从来不想以最深的恶意揣测,更怕恶意远不止她想象中深长。 而她能做的,不过如此。 手机闹钟响起时,已经凌晨五点半了。 容倾仰头揉了揉脖颈,低头回看眼前刚刚整理完的文字,不禁一声叹息。想来道阻且长,不能这么快把小孩从苦境里拉出来的话,就先管好她的每一顿饭吧。 她带着满身疲惫起身,端着喝完的咖啡杯去厨房再续了一杯,等到出门时,外头的天还是昏黑的,寒风夹带着碎雪毫不留情地往她领口缝隙里灌,冷得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双手环抱着自己清薄的肩臂。 迎着风雪,容倾还是大老远跑到了早餐店。 “两份奶黄包和豆浆,打包带走。” “哦,好……” 店老板是个长得敦厚老实,实则油嘴滑舌的胖大叔,遇到姿容俏丽的常客,有事没事总会调侃打趣两句。 只有容倾,他不敢。 想来还是两年前的凌晨,他一开门就看见店旁背身站了个女人,见她穿得单薄的睡衣,身上只披了件短绒坎肩,甚至连拖鞋都没换,以为是附近居民特地来买早餐,就招呼了句“进来吧”,才偶然发现那柔美面容正梨花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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