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眉间轻轻一个回眸侧目,一滴泪星子正好从睫毛缝隙里滴落,是惊鸿一瞥。唇间微启,低哑地回应句:“谢谢,不用了。” 声线本来低冷,于他而言却和那姿容一样的曼妙,如徐徐春风般入耳。 彼时看着那单薄的背影慢慢走进深巷,在暗淡的晨雾里孤影自怜,走过之处皆被染得惆怅幽谧。他心生疼惜,便再也没有忘掉。 后来容倾常来买早餐,几乎每次都是西装革履,妆容精致,初见的柔弱模样再也没有显露过。他心向往之,又知道望尘莫及,因此言语从来不敢轻浮。 此刻,递上了冒着热气的奶黄包和豆浆,弓腰埋头到跟前,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天冷,我给你加热了一下。” 容倾唇角上扬,桃花眼微阖,轻道了声:“谢谢。” “那个……今天怎么带两份啊?是不是……” 胖老板低着头挠了挠后脑勺支支吾吾想问些什么,抬头却见佳人已走远。 天空逐渐明朗,雪也停了。 容倾自觉得清醒得差不多了,就开车准时到了和林少安的约定地点,只是等到七点半,早餐都凉了,还没有等到林少安。 不知道是不是熬夜又喝多了咖啡的缘故,总觉得心脏闷得不舒服,接连拨通艾茜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还是耐不住下了车。 脚步不由地走到了别墅附近,她自然明白,危险根本不在上学路上,而是在这个林少安不愿称之为“家”的房子里。 来开门的是周子扬,袖子还撸起了半截,一屋子酒气:“谁啊?有事?” 艾茜随后走出来,头发蓬乱,领口处隐隐约约能看见些伤痕。和容倾对视上的那一刻,双双都怔愣了许久。 容倾不愿再看那昔日美好的花容今日是如何地败落,侧过脸往两人身后稍稍留意了一眼,看见玄关处的小拖鞋还在,估计林少安不在家里,可她一路走来也没有碰到,难道是错过了? 见此状况,便借口道:“我是第一小学的老师,林少安今天没有来上学吗?” 周子扬平时的作息就浑浑噩噩黑白颠倒,现在也没注意其实还到上学的时间,随口应付:“说不定逃学去哪里玩了吧?饿了没钱自己就回来了。”说完,转身步态潇洒地走开。 容倾一时间心急如焚,不想多耽误,尽管气恼和谴责如鲠在喉,还是决定立马折返去停车的地方看看,或许林少安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谁知刚转身,艾茜就追着抵住了门。 容倾回过头,看那复杂的眼色明显是有难言之隐,便压低声音问道:“她在哪里?” 艾茜往后确认了周子扬已经走远,才低声告之:“昨晚大概三点起床给她盖被子,就发现不见了。容倾,帮我报警吧……” 容倾神色一改,立马转身跑出了院子,第一时间报了警说明情况,自己沿着去学校的路找。 她无意间注意到街口的大垃圾箱,秉持着一股子直觉多留意了一眼。盖顶压着几块钢板,上头的积雪明显比旁边少了很多,显然是夜里有人挪动过。 可这种大垃圾箱,如果不是环卫工人清理或者是大规模弃物,一般人是很少会打开的,更别说是深更半夜打开。 最可怖的是,一个月前她就得知这段路的监控在检修,到今天还没有恢复。 她脑子里顿然嗡一声响,颤抖着靠近了垃圾箱,用力掀开了上头压制的钢板,被铁钉不慎划破了手,鲜血滴滴落在白色的雪上,凄惨得像碎在白绫里的玫瑰。她只皱了皱眉,没有停顿片刻,急促地搬扯着因为霜冻得难以开启的铁盖。 里头的一幕让她心跳顿时间迅猛,涌动着血液冲得大脑一片昏沉,又仿佛在瞬间褪去颜色,脸上是妆容也盖不住的惨白,她不禁身子发软,下意识扶了扶墙。 只无能为力地顿了两秒,她就立即探身在里头拼力拉拽着什么,只是垃圾箱太深,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根本没办法从里头拿出什么重物。 路过的环卫工见了也大惊失色,连忙跑来帮了一把,她才才顺利从里头抱出了一件红色的棉袄子。 容倾难以置信到唇齿分离许久都没有吐露一句话,低头贴了贴怀中的冰凉的额头。小扇子似的睫毛从她眼旁轻轻扫过,一双稚嫩又无助的眼慢慢看向了她。 “你来接我了吗……”
第9章 刚刚过去的这一晚,是林少安的童年最模糊却最深刻的一段记忆。 黑暗和疼痛在全身蔓延,四周冰冷的铁壁,鼻腔里充斥着各类腐烂混合的恶臭,周遭车辆往来,带着风透过铁壁的缝隙呼啸而过。 就在她刚睡下不久,周叔叔回来了,带着难闻的酒味逼着她玩了一场高尔夫球,捂着她的嘴把她强行带了出去,关进了临街口的垃圾箱里,说是跟妈妈玩捉迷藏。 她等着妈妈来找她,可妈妈很久都没有来,她逐渐在阴冷中沉沉睡去,觉得自己就快要变成小天使了,爸爸重病的时候说过的,人死了都会变成天使。 从前她总在想,是不是变成了小天使就可以见到爸爸了。那一刻她却在担心,如果她真的变成了小天使,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容倾了。 约好了当她的美食家的,她不想失约。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外头传来妈妈的声音: “你把林少安藏哪去了?!” 她第一次听见妈妈这么急地跟周叔叔说话,她想喊妈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她把千纸鹤收进了口袋里,抓到一块石头一样的硬东西,一下一下敲着铁壁,每一次都拼尽全力,奈何每一次都虚软无力。 下一刻,她听见垃圾箱被猛得撞击出哐啷的响声,像电闪雷鸣,吓得她再也不敢挣扎。她不记得叔叔大声吼了些什么,她只记得妈妈颤抖的声音离得很近: “不见了也好,反正都是累赘……” 每一个字,都像生病时打的针一样,又疼又清晰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没有哭。 她只是沉默地松开了手里的石头。 她第一次清晰得感受到绝望的滋味,一年的时间里,哪怕被打得半死,哪怕挨饿受冻,哪怕是这次被丢进垃圾箱,她都没有觉得绝望。 绝望的来源或许从来都不是周子扬的残忍,而是妈妈的漠视和抛弃。 她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做,她恨不得马上就变成小天使,好让自己的身体不那么冷,不那么疼。 她想象着小泥巴在好人家里吃着热乎乎的饭菜,想象着老师们会轻松于学校少了一个奇怪的孩子,想象着到天上和爸爸团聚。想象着没有了她的妈妈,会和叔叔一起过上开心的日子。 没有她真好,一切都好。 就是哈利波特还没有看到结局,语文课上那篇喜欢的课文也只学了一半。这些都不重要的话,也还有一份牵挂,那就是容倾不知道要什么才能找到不要工资的美食家了,小白车的生意真的会好起来吗。 她把口袋里的千纸鹤越捏越紧,遗憾没能把它送出去。 不知不觉,她又睡着了。 过了很久很久,她又被一阵“电闪雷鸣”惊醒,黑暗里才终于有光照进来。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很熟悉,她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 已经天亮了吗?她不知道。 恍惚中,她看见了一双漂亮的眼睛,一双温柔的手把她抱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淤泥中被解救了出来,变得轻轻的,像飘在干净的云朵里。 “林少安!林少安!” “不要睡着,和阿姨说话,马上就到医院了。” 有一点意识的时候,鼻腔里已经被温和的洗发露香味充盈,她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被一堆不属于她的大衣毛衣围巾包裹着。一个自称阿姨的女人,一直在她耳边呼喊她的名字,急切又温柔。 过了很久,她才感知到抱着她一路奔走的人,是容倾。 她趴在温热的怀里,感受着久违的温度,闻着容倾身上淡淡的香味,恍如隔世。她甚至怀疑自己早就变成了来到了天上,而容倾,本来就是观音菩萨派来救她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皱巴巴的千纸鹤,慢慢挪着小手想递给容倾。 可是她没有力气,下一秒千纸鹤就掉到了地上。 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林少安却想极力推开这个温暖柔软的怀抱,她觉得自己又脏又臭,她不想把容倾也弄得脏兮兮的。 “把我丢了吧……” “把我丢了吧……” 她迷迷糊糊的,一路都在喃喃低语,重复着同一句话。 出租车后座上,容倾尽可能的把自己的衣服添在林少安身上,把自己的袜子和雪地靴都套在了那双小小的光脚上。唤了很久,终于听到了微弱的应答,却没能如释重负。 她本能地在第一时间把林少安抱了出来,后来才想到应该拍照留证,可情况不可逆,她只能先叮嘱那个吓得不轻的环卫工人不要清理现场的任何东西,以最快的速度抱着林少安赶往医院,通知了校方和警方。 她后悔又自责,不该明知是狼穴,还坚持着把林少安送了回去,她不敢想象如果不是那一瞬间的直觉促使她去掀开了垃圾箱盖子,后果会是如何。 林少安真的会活活被冻死。 好不容易听清的呢喃,让她的心里头沉闷得像盖了一层厚厚的霜雪,五脏六腑都被刀尖刮得生疼,她只能带着细细麻麻撕裂般的疼痛,把林少安拥得更紧一些。 再坚定地告诉她: “你很重要,你不可以被丢掉。” 林少安又迷迷糊糊睡去,终于没再推开她了。 车没停稳,容倾就急匆匆付了一百块钱,没等找零打着赤脚跑进了医院。 “都是谁教你们发烧要这么捂着?!” 一个医生见小孩满身裹得严严实实,以为又是没常识的家长心急干出来,大老远就厉声斥责。看见衣服上沾了血渍,又连忙急促问道:“怎么有血?哪里受伤了?” “不是孩子的血,”容倾下意识收了收手脚,即便样子狼狈,依然平稳着形色,冷静诉说着重点:“小孩七岁左右,今天早上大概是八点二十分的样子在垃圾箱里发现的,应该是冻了一晚上,我大概检查了一下,手臂小腿上都有淤青……” 医生一愣:“你说什么?在垃圾箱里找到的?” “是,已经报过警了。” 医生虽然一头雾水,还是第一时间接过了昏迷的孩子送去急救。 全面检查后,林少安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就转接到了儿科住院观察。 护士把从林少安身上脱下来的衣物鞋袜归还给了容倾,看见眼前娇柔的女人冻得手脚发红,身上又只穿了件单薄的打底衫,赤脚上还踩了些碎雪渣,表情上不为得显露几分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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