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小猫我偷偷替你喂过了。” 听了这句话,她才抱着碗狼吞虎咽起来,把汤都喝了个干净。 向阿姨含着泪,一遍一遍摸着她的头:“菩萨保佑,我是真的无能为力啊,可怜的孩子……别怪阿姨……” 她一声不吭地趴回被子里,忍着没有让眼泪偷跑出来。她不想听懂,不管是妈妈的沉默还是向阿姨的无奈,她都不想懂。 她还不到七岁,她可以不懂。 这个长夜,林少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和爸爸妈妈围在餐桌上吃晚饭,她不喜欢吃胡萝卜,妈妈就用特别的模具把它们切成一颗颗小星星。爸爸舀起一勺胡萝卜,一边往她嘴里送,一遍大喊着:“芝麻开门!”,她努力张开大嘴巴,像一只小老虎,啊呜一口把小星星全部吃掉。 后来,爸爸说要玩捉迷藏,她闭上眼睛,从一数到了十,再睁开的时候,就到了一片荒地,灰色的石碑,惨烈的哀嚎,白色的碎纸片雪一样飞扬,落在她身上,把她浑身上下都裹成了白色。 “爸爸!爸爸!” 她喊得声嘶力竭,她知道爸爸就在那个大黑箱子里。可妈妈变成了恶魔,抓着她不让她去找爸爸。 她的爸爸,再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忽然跳出来抱住她。 最后,她的爸爸也变成了灰色的石碑,可石碑不会对她笑,不会拥抱她,冰冰冷冷立在雨里,和其他石碑没有什么不同,可那本来是她一眼就可以认出的爸爸,那么与众不同的爸爸。 “爸爸,漾漾找不到你。” “漾漾认输了,你怎么还不出来……” 她从梦里哭醒,枕头润湿了一大片,嘴边还呢喃着些不成句的话语,她一下子没搞清楚自己在哪里,或许是衣橱,或许是洗衣机,或许是猫窝。 幸好,她还在床上。 可是她没有爸爸了,再也没有了。 周末下午,别墅园路口来了一辆大卡车,白色车身印着卡通小猫小狗的图片。林少安大老远就看见邻居奶奶抱着一只小狗站在车后,跟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男人说话。 她连忙跑了过去:“奶奶,小旺财它……” “少安啊,这个大哥哥是来接流浪猫流浪狗的。” “接它们去哪里?”林少安很担心。 “去一个很好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还有很多小猫小狗跟它们做好朋友。” “真的吗?” “当然,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好的主人呢!” 林少安沉默了一会儿,扭头就跑回了院子,片刻,又抱着小泥巴跑出来。 “小泥巴也可以去吗?” 大哥哥笑了笑,弯腰下来耐心跟她解释:“小朋友,不可以随便抛弃小猫咪哦,我们只帮助没有主人的流浪小动物。” 林少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小泥巴不是流浪猫,只要有她在,小泥巴就有主人,就算她变成和三毛一样的流浪儿,她的小泥巴也不是流浪猫。 可是,小泥巴已经被周叔叔发现了,她也不能给小泥巴很多好吃的好喝的,更别说把其他的小猫小狗带回来给它当好朋友了。她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邻居奶奶听了,立马作证道:“这猫啊,是只流浪猫,我先前还喂过一阵子。这孩子捡来偷偷养在院子里,父母不同意养,有一顿没一顿的,你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工作人员思索片刻,把社区文件递给了老人:“行,那您替这孩子签个字吧。”而后摸了摸林少安的头:“小朋友,你要是想它,可以让你妈妈带你来这里看它。” 大哥哥递给她一个卡片,上面有和卡车上一样的卡通图案,八个大字“清欢市动物收容所”,她认识每一个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卡片最底下还有一串数字,应该是电话号码。 林少安仰着头望着大卡车想了很久,然后把小泥巴捂在怀里,低头用小脸贴了贴,说了几句悄悄话:“等我有家了,一定去接你。” 没有人告诉她,小泥巴没等到新主人的结局会是什么。 小泥巴舔了舔爪子,不解人间疾苦。 大卡车慢慢走远,林少安还站在原地,小孩子的想法总是一瞬千变,她已经开始后悔把小泥巴送走了。走进别墅小花园的途中,她只觉得雪地都变得黏乎乎的,像粘住了她的鞋底,让她没办法走得轻松。 别墅里,周子扬的声音如雷贯耳,他揪着艾茜的手腕,面目狰狞地讽刺:“如果不是我帮你牵线搭桥,你以为你写得那些书能卖几个钱?放在书店里都是给人垫桌脚的!” 艾茜神情麻木,沉默不语。 林少安在门缝外头趴了一会儿,对视上妈妈的眼神后就跑开了,她钻进已经没有小泥巴猫窝里,趴着身子把小脸埋了起来。 住进大别墅以后,她常常听到争吵,其实也不算争吵,因为从头到尾都只有周叔叔一个人在大声说话。 她每次都期待着妈妈能做出什么反抗,能带着她逃离这里。她可以不要每天十块钱,她可以一天只吃一片吐司,她可以喝自来水,她可以只睡猫窝…… 只要能离开这里。 可妈妈每次都沉默,每次。 小泥巴有家了,不用再和她一起挨饿受冻了,她应该高兴才对。 只是从今往后,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喜欢了。 周一一大早,林少安抓着一捧零散的七块五毛钱,一路不停歇地跑向大马路。 她觉得这些钱应该够打车了,她想和容倾多说几句话,想告诉她小泥巴走了,想告诉她她已经不喜欢妈妈了,甚至想把她不能对老师说的秘密都告诉她…… 她在想她。 只是她还小,还不知道这就是想念。 她尽力想跑得很快,可冬天的厚衣服让她小小的身子包裹得很不灵便,四肢完全迈开都很吃力,她脚下一滑,一下子扑倒在地,还随着些许结冰的地面滑出去小半米远。 零碎的硬币撒了一路,滚到了一旁的下水道里,她整个人都呆住了,顾不着手掌的擦伤,也顾不着膝盖撞在地上的那一刻有多疼。 她听见硬币扑通扑通掉进水里的声音,呆了很久才捡起面前剩下的纸币和硬币,坐在雪地里数了三遍,很久都没有起身。 她存了那么久。饿着肚子,存了那么久。 她以为终于可以见到容倾了。 可是…… 三块五毛钱,不够打车了吧。 她忽然觉得身上的伤很疼很疼,疼得她必须大声哭一会儿,可她一直忍着。她知道即便她哭得很大声,也不会有人来抱住她。 况且天寒地冻,冷寂空巷,哪里又有人会听到远方孩子的悲鸣。
第5章 清欢市中心大厦12楼,清源律所的工位上还稀稀疏疏坐着几个人,几杯咖啡经过一个通宵已经凉透了,键盘敲击的声响仍然此起彼伏。 电梯铃一响,一个女人风似的冲了进来。打着电话,高跟鞋踏着急促,黑发绾得一丝不苟,眼镜下蕴藏着冷厉的刀剑,刻薄的唇轻轻一挑都是硝烟气息。 几排办公桌里钓鱼的脑袋向日葵似的向她看去,困意一扫而光。 “标点符号!标点符号!居然犯这种低级错误,行文格式上的问题还要我来教你吗?!” 这个风一样的女人是他们的上级律师明理,人如其名,明智又理性,就是脾气暴躁了些。 明理冲进办公室,没有一刻停留,在场人纷纷被提了个醒,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手头的文书,或交头接耳地猜测是谁惹毛了明理。 只有容倾面不改色心不跳,全程没有抬头,十指持续在键盘上利落敲击。 她不关心这些,毕竟只要是她经手过的文书,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低级错误。 尽管律所对执业律师没有打卡要求,这种情况下也没人敢堂而皇之地走,生怕再撞到明理的枪口上。况且在这批工位上坐的也都是刚刚拿到执业证不久的初级律师,基本还在上级律师的带领下做一些协办工作。 依然只有容倾是个特例,通宵到现在终于把手头的文书收了尾,邮件一发出就“啪”一声关了电脑。 看了眼手表正好七点,也不管明理是不是正在气头上,直接收了电脑出了律所。 那几个刚刚清醒的脑袋,又向日葵般的朝她那潇洒的背影看去,看清是谁这么大胆后,便没有丝毫惊讶的纷纷低下了头。 容倾嘛,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新来的律师助理正好送文件过来,看见容倾潇潇洒洒离开的背影,不禁默默感叹其大胆,越发心生好奇,就偷摸问了句身边的律师: “刚刚出去那个姐姐是谁啊?” “容倾啊。你别管谁都叫姐姐,别看她样子老练,其实是我们同批律师里年龄最小的,不过专业能力倒也是最强的。八零后呢!哦对了,83的,跟你一年的呢!你两本科应该是同届,你不认识她?” 助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是法大毕业的……等等!她二十二岁就拿到执业证了?咱们清源不是只招硕士嘛?” 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一块区域的工位坐的都是初级律师,而按照法律规定,通过司法考试取得法律职业资格证书后,至少要实习满一年才可以申请执业,这么算下来,二十二岁也太年轻了些。 “人家大四就在这实习了,硕士是在英国读的,学制就一年。能力强可不是干啥都顺顺利利嘛!这个女人的工作效率,就是抱着从鸡蛋里挑骨头的心也说不出她一二疏漏,不得不服!” 助理听得佩服不已:“难怪明律进来她头都不带抬的……” “不是吧,你都来律所三天了,一点八卦不知道啊?明律师是她姐啊,别问我为啥不是一个姓,这个问题我已经被问过一万次了,我也不知道为啥。” “明律师是她姐?那明宪初不就是……” 另一旁的律师嘬了口咖啡,冷不丁抢答: “他妈。” 新律助神情一滞,吞咽一口。 此时的容倾,正加速油门想赶往那个熟悉的车站,看了眼手表,七点二十八分。觉得来不及,干脆停在了第一小学门口。 两趟205开过,后视镜视野里终于慢吞吞挪进一只小红袄,踉跄地跳下公交车,没走两步就被绿化带台阶绊倒,啪嗒摔了个狗吃屎。 容倾眉眼一惊,下意识解开了安全带,可一下秒那只小红袄就自己爬了起来,不哭不闹的,又慢吞吞进了校园,她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靠回靠背揉了揉太阳穴,看了手表已经八点二十了。 看来这小孩今天又迟到了。 “真不让人省心……” 她低声自语,而后又确认一眼手表,从包里拿出镜子补了补口红,换上高跟鞋下了车。 目光无意间注意到了校门口的一家小店,老板正好抬着一个衣帽架出来,上头全是五彩斑斓的小尖顶帽,容倾想到那被雪花装点的小脑袋瓜,不由得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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