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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又不是每个人都有家的。” 她回过身，冷落下来的目光继续放回了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十指在键盘上轻敲几下，屏幕里又多了几行密密麻麻的文字。 林少安看着容倾的侧脸又愣了很久。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会像面对其他那些“大好人”一样，本能地躲避容倾的好意，比如擦嘴巴，比如出于关心的责备。她甚至能坦然地告诉容倾，她没有家。 不知道为什么。 容倾的体温，好像没那么烫。 林少安跑到前台掏出全身家当，踮着脚费力伸直了小手递给了收银台后的姐姐。然后反手指了指容倾面前的咖啡：“我要一杯那个……” 她也不知道钱够不够，她只知道便利店的纯牛奶两块五毛钱，她觉得应该是一样的。 收银员看着三个硬币面露难色。 容倾回眸看了一眼，正好和收银员对上眼，想到是小孩点了什么钱不够，就点头示意让从她的会员卡里扣。店员便误以为是家里大人想锻炼锻炼孩子的生活能力，就收下了三块钱，从会员卡里扣除了剩下的。 结果就是，林少安顺利地用三块钱成功点到了一杯冰美式。 她还站在收银台前犹豫了一下，想着大姐姐为什么没给她找钱。她自己买过很多东西，她对钱已经有概念了，数学课上老师也教过的，她知道三块比两块五多了五毛钱。 她想到容倾的杯子里有冰块，可能冰块要五毛钱吧，她觉得这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像一袋吐司是三块，上面加了红豆的就是三块五。 于是，她屁颠屁颠跑回落地窗边，用尽全力把木质的高脚凳往容倾身边又挪了挪，双手扒在比她还高的桌沿边上使劲蹦跶了两下。 小泥巴从她身边一跃而上，显摆着自己的跳跃能力。 她不服气地皱了皱小眉头，看了眼身边的高脚凳，踩着中间的横梁艰难又笨拙地爬了上去，膝盖先跪在了圆凳板上，扶着桌沿挪了两下才终于坐稳，一双小脚晃来晃去，喜悦溢于言表。 她下意识往容倾那看了一眼，才发现容倾也看着她，眉头轻轻皱着一点点，嘴唇微微分开了一点点。 她忽然想到更小一点的时候，她淘气从沙发背顶上往下跳，妈妈也是这样的神情看着她的。 不过容倾的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了，嘴唇也跟着紧闭，扭头又看回了电脑屏幕。 “我的小名叫漾漾，你有小名吗？” 容倾好像忙得没有时间看她，但还是回答了她：“没有。” 林少安又默默看了容倾几秒钟，挪了挪小屁股，在凳子面积的限制里尽量跟容倾靠得近一点。 “你是个好人，我以后可以只跟你说话。” 容倾打字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冷笑一声。 林少安又扬起小尾音问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叫漾漾吗？” 容倾冷声回答：“不想。” 林少安呆了一会儿，闭上了小嘴巴。 服务员端着一杯冰美式送上，容倾的目光才又惊异地看了回来：“你点了什么？” 林少安依然闭着小嘴巴，笑眼一弯，指了指容倾面前的那杯。 容倾满眼难以置信：“这是冰美式，很苦的。” 林少安点了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她伸出小手，捧过了玻璃杯，冰冰的，简直和雪一样，冰美式长得和以前喝过的板蓝根差不多，她以为味道也差不多，她咕噜咕噜喝了小半杯才知道不一样，来不及反应，嘴巴里就都变得苦苦的。 容倾看着林少安，目光逐渐有些恍惚。 片刻，她反应过来自己的重点错了，这跟苦不苦有什么关系，就赶紧把杯子夺了过来：“小孩子喝什么咖啡……” 林少安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苦，还是因为容倾抢走了她的咖啡。 容倾见那小嘴巴一直紧闭着不说话，忍不住笑问了句：“刚刚话不是挺多的吗？” 林少安松开小嘴巴长呼了一口气，憋了很久似的。一本正经地跟容倾说道： “妈妈说，如果你跟一个人说三句话他都没有看向你的眼睛，就证明他很忙。很忙的人，是不喜欢小朋友一直说话的……” 容倾眉间一凝，怔住片刻。 随后，她起身走到前台点了一份奶油蛋糕切块和一杯热奶茶，看时间不早，还特地叫服务员打包外带。 “给我的吗？”林少安的小眉毛一抬，彰显出些不可思议的神情。 “不然呢？”容倾看了眼一遍可怜兮兮的小猫，又解释道：“小泥巴不可以吃人类的食物。” 林少安的眼睛又睁成了小圆月。 她打开了盒子，蛋糕很诱人，奶茶纸杯飘散着淡淡的清香。 她打开纸杯盖子抱着奶茶珍惜地抿了一小口，嘴里就变得甜甜的。她忍不住晃了晃小脚，嘴巴上还沾了一圈奶茶，仰头看向容倾，小圆月变成了一双弯月。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不过很多年后她的作文里只要写到救赎和温暖，都会形容“就像是饥寒交迫的人喝到的第一口热奶茶。” 可容倾忽然拿起了大衣穿上，又收好了电脑包。 “你要回家了吗？” 林少安不禁有些失落。 “我要去工作了，”容倾又扬起了嘴角，俯身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坏人晚上都是很忙的，专门拐卖不回家的小朋友。” 林少安呆住了，眼睛睁得圆溜得僵了片刻，呼哧呼哧收好了蛋糕和奶茶，连爬带跳地下了高脚凳，提起蛋糕盒子和奶茶袋，又笨拙地用胳肢窝夹起小泥巴，从容倾身边嗖一下过，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她也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小泥巴都没有被骗到，经过时还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望着笑意盈盈的容倾，热情友好地喵呜了一声。 林少安跑着跑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容倾正好推开了玻璃门，嘴角还得意的轻扬着。她取掉了发夹，轻晃了晃头，栗子色的一卷长发就散开来，在冷风里轻盈舞动。 飘雪随风落到了她的脸上，和她的皮肤一样白皙透亮，暖光从她身后照来，映得她的周身泛起一圈融融的光圈。 林少安忘记了害怕，滞留了片刻就转身跑走了。 小小的她此刻也没有想到，这个画面在脑海里一定格，就是一生。
第4章 十二月悄然而至，一周多的时间里，林少安都没有再见到容倾。 她每天早上都能看见小白车停在原来的位置，可车窗从来没有为她摇下来，隔着窗从外边什么也看不见。 她总会摸摸口袋，从旁边默默经过，带着愧疚踏上205路。即便她真的很想再见到她，可爸爸说过：如果什么都不能为对方做，总是去打扰别人是不礼貌的。 不过这几天，她只要一有钱就会省下来一部分。会放弃一些喜欢的零食，会“拒绝”其他的出租车，会对天桥下乞讨的老爷爷说对不起。 她想把能省下的钱全部留给小白车，这是她不到七岁的偏心。 等她有钱打车了，就可以继续照顾小白车的生意了，就可以再见到容倾了。因此，她每存下一点钱，就会高兴一点。 生活好像又有了值得期待的事。 周四这天晚上，林少安像往常一样蹲在猫窝旁边摸了摸柔软的猫毛，小泥巴好像比平时都要高兴，在她身边多打了几个滚。 墙上的灯光摇曳，她忽然浑身僵硬，看着自己小小的影子逐渐吞没在慢慢靠近的黑影里，喉头不由得哽咽一下，瑟瑟回过头。 “周叔叔……” 树丛被冷风吹得沙沙作响，空气里弥漫着阴森森地可怖味道，小泥巴喵呜一声逃走了。 可惜，她没能逃走。 雪，又下了一夜。 “喂，请问是林少安妈妈吗？安安今天怎么还没来上学？” 艾茜心里一惊，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她在书房里奋笔疾书了一整夜，并不知道林少安没去上学的事。 看见玄关处鞋子还在，想来应该是还在家里。她沉默片刻，看了眼沙发上的周子扬，压低了声音回应道：“她有点感冒，今天就不来学校了，忙着带孩子看病忘了跟您请假，不好意思。” 挂断电话后，艾茜还是小心试探了一句：“子扬，看见林少安了吗？” 周子扬丝毫没有理睬的意思，背靠沙发，脚踩着茶几，挥霍着醉意，边打游戏边骂着脏话，情绪显然非常不悦。 一旁的向雪梅低了低头，目光飞速回避，抱着菜篮去了厨房。 艾茜只好自己四处寻找，翻遍了柜子和大号的行李箱，翻遍了林少安曾经被关锁过的每一个空间，都无果。直到路过洗衣房时，才无意间听见洗衣机里有响声。 她不由得心里一紧，迈着迟疑地步子去查看，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孩子小小一个蜷缩在里头，脸色苍白，睡得很沉，浑身湿透了，还有满头的洗衣粉。 “漾漾！” “妈妈……” 林少安听到妈妈的低呼，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她隐约记得昨晚是周叔叔把她扔进来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没有理解过周叔叔的一切行为。 这次的起因不过是因为两件衣服，她只是看向阿姨太辛苦，想帮帮忙而已，没想到周叔叔昨晚发现洗好的衣服以后会大发雷霆，嘴里吼着什么“只能干洗”，她听不懂。 艾茜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孩子还清醒，洗衣机没有关死，也没有启动过的痕迹。 刚伸手打算抱出林少安，周子扬醉醺醺进来，看见她发现了林少安，也丝毫没有半点愧疚和不安的神情，旁若无人地洗了手，对着镜子拨了拨头发，甩甩了手上的水，溅洒在她脸上。 “怎么？心疼了？” 艾茜退后一步，松开了林少安的手。 被松开的那一刻，瘦小手的重重砸落在洗衣机口，手腕撞得很疼，林少安连哼都没有哼一声。那双本望着妈妈的眼睛，慢慢垂落了。 她又勉强地笑了笑：“这样洗完澡，就不用再洗衣服了。妈妈，我是不是很聪明？” 艾茜紧捏着拳，嘴里咬出一丝血腥，蔓延至红眼，偏过头，没有理她。 周子扬冷笑一声，踢门而出。 向雪梅见两人都上了楼，赶紧把林少安抱出了洗衣机，让她自己洗了个澡，给她拿来了干净衣服，还冲泡了一杯板蓝根给她，叮嘱她千万不能感冒，唠叨着上次偷偷带她去医院，耽误了给周子扬做饭，害得她差点被解雇。 林少安沉默不语，抱着大玻璃杯咕噜咕噜两下就喝完了，然后乖乖钻进被窝里捂了一身汗。 到晚上，向阿姨悄悄给她煮了一碗热馄饨，她在向阿姨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地吃了一半，心里还惦记着小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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