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安对此居然觉得很理解,因为她也一样,不喜欢别人过于关心自己。 只是看着容倾做晚饭时,依然有意无意地按揉着腰腹,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她一点忙都帮不上。 她很害怕大人生病,爸爸就是生了一场大病后才变成青石碑的。 她害怕有朝一日,也会失去容倾。 “倾倾……” “嗯?”容倾听到林少安唤她,下意识放下了按在胃上的手,回头看向她。 林少安咬了咬唇,半天才哽塞出:“你会死吗?” 容倾讶异片刻,想到这孩子也早早经历了至亲的死别,心里很不是滋味。 死亡不是一个节点,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那过程不需要逝者背负,是留给活着的人的。 就像在心口挂了一把尖刀,每吹起一阵想念的风,都是在早已血肉模糊的地方再剜一刀。时间或许会减少风吹起的次数,却不会带走那把刀。 容倾如鲠在喉,眼眶发涩,只因为林少安这一问,又在她心头久违地吹起了一阵风。 知道患得患失有多无力,才没有告诉林少安“人都会死的”,面对着这颗稚嫩却已经挂上一把尖刀的小小心脏,她不忍心再“未雨绸缪”,她宁愿骗她。 所以她画风一转,扭回头翻了翻锅里的菜,冷不丁说了句:“我不会的,我吃了唐僧肉。” 林少安被她逗笑了。 从这次事情以后,林少安就知道了容倾胃不好,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容倾床头放一杯温水,严格要求着容倾听医生的话,即便容倾再怎么解释病好了就不需要这样做了,她也闭耳不理。 容倾叫苦不迭,在后来的短短三个月时间里,就在午饭期间无数次跟明理吐槽,说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小管事婆”。 明理每次回应的也只有那句冷淡的:“活该。” 一场春雨一场暖,转眼就到了穿薄羊毛衫的时候,大树开了新芽,飞絮濛濛。 林少安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容倾为她梳起了两根小辫,还在耳边给她别了一颗月白蓝的发卡,以前从来没好过的刘海,现在也精致地用卷发棒烫了弯弯小弧度,和微卷泛黄的发尾彰显着同样的灵巧。 她背着新书包,穿着件和发卡同色的月白蓝羊毛开衫,搭了条白色小裙子。除了奶黄包的颜色,她最喜欢蓝色,蓝色是大海的颜色,也是天空的颜色。 后来容倾也告诉她,蓝是包含了黑白灰的颜色。所以蓝调听起来有点忧伤,海和天偶尔也会显得阴郁,但人们总是会不约而同地爱上这些情绪,总是会听着蓝调,也时常仰望天空。 她对蓝色理解要抵达这份境界,还是很多年后的事了。那时候她才会明白,人们为何偶尔也会喜爱忧伤,或许因为这就是人间百态吧。 亦或许因为,暗恋也是蓝色的吧。 现在的林少安,即便穿上了蓝色的衣服,也阻止不了她更像个小奶黄包,浑身彰显着金灿灿的孩子气。 原本暗黄的脸色日渐粉嫩,眼睛也被养得亮晶晶的,学校里认识她的大人们都在说,这孩子更好看了。 保安大爷见到她,都忍不住笑呵呵道:“扫俺啊!阿姨送你来的吧?跟着阿姨好啊,阿姨对扫俺好!” 林少安越来越喜欢保安爷爷了,每次都哼哼笑呵,仰着笑脸学道:“阿(三声)姨对扫俺号!” 除此之外,她在学校也有了一群固定的玩伴,这还多亏了明柔妹妹。 刚开学时候的某个大课间,她像往常一样冷傲又孤独地趴在自己的小桌上,看着窗外结伴玩老鹰抓小鸡的同学们,眼神灰嗒嗒羡慕着。 忽然,门口传来明柔的呼唤:“林少安!” 她扬起头看过去,笑容瞬间彰显:“妹妹!” 她在教室里所有同学的注目下跑向了明柔,毕竟对于一年级的小朋友们来说,认识六年级的大姐姐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走吧,我们去玩丢沙包!” “丢沙包?!” 林少安扬起了尾音,她知道丢沙包是什么,她经常看见大哥哥大姐姐们在操场上玩儿,所以立马“嗯嗯”两声,用力点了点头。 可才刚跟着明柔跑了两步,她又不自信地停了下来:“可是……我动作很慢……她们不想和我玩儿吧?” “谁说的?” 林少安低了低头:“张琪琪她们都这么说,不跟一年级的小屁孩玩……” “张琪琪是谁?”明柔想了想,又摆出大姐姐的姿态骄傲道:“肯定是三年级的吧?她们就知道欺负你们低年级的,我们六年级的早就不干这么幼稚的事了!” 林少安听完,惊奇地笑开了小嘴,欢脱地跟在明柔屁股后头跑去了操场。 六年级的大姐姐们果然都很喜欢她,捏着她的脸夸她可爱,丢沙包的时候也都让着她,还邀请她中午放学一起去吃好吃的。 那天回家以后,林少安挥着小手兴奋地和容倾说了好久丢沙包有多好玩,学校门口的麻辣条和泡菜有多好吃。容倾认真听着她的每一句,眼底笑意温存。 到今天,林少安已经能够主动跑到六楼去找明柔一起玩儿了。 “妈妈说暑假我们全家要一起去旅游哦!”明柔告诉她。 “旅游?”林少安顿住了跳格子的脚步:“倾倾也去吗?” “是啊,妈妈说全家都要去的。”明柔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去哪里?多久回来?”林少安又追问。 “姐姐说要去涠洲岛,有很多海鲜特别好吃,还可以游泳呢!嗯……应该就去三四天吧……” 林少安低了低头,她不知道那个什么岛在哪里,也不知道海鲜是什么味道。 幸好,三四天不算太长。 放学后,容倾来接她回家,她坐在安全座椅上,捏着袖口,犹豫了很久才强颜欢笑地说了句:“嗯……倾倾,你去旅游的时候,我可以照顾小泥巴,嘿嘿……” 她笑声很干,片刻就沉凝了下来,低了低头又说道:“嗯……小泥巴也要去的话,那我就在学校全托几天就好了!等你回来再来接我!” 见容倾没有回答,她慢慢垂落下了努力扬起的小眉毛,看着驾驶座方向,不确定地低声问道:“你会来接我的吧?” 容倾把握着方向盘,时不时瞄一眼后视镜,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小泥巴不去,猫咪会有应激反应,不适合带着到处跑。把它单独留在家里几天也没有关系的,我在猫咪房里装了摄像头,可以随时看到情况,万一真有有什么事就麻烦邻居帮帮忙,不用担心。” “哦……那我就没用了呀……那就,不需要我了……”林少安自言自语一句,失落嘟囔道:“那我就回学校吧……” 容倾笑容依旧:“全家人都去,你也要一起去啊。” 林少安忽然扬起了小眉毛:“我也去?” “当然,你也是这个家的一员啊。” 容倾笑了笑,斜阳正好映落车窗,晃得人眼温柔,她也越发放柔了语调。 “傻瓜……你忘了?我不是说过,要带你去看海吗?” 后来很长的时间林少安才后知后觉,原来这场旅行,是为她安排的。 容倾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却用点滴的日常告诉了她——人不只是因为“有用”才会被需要的,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有爱”。
第26章 夏至, 全家人调整好了工作和课外补习,买齐了沙滩必备的单品,一起飞往了涠洲岛。 因为小泥巴曾经流浪过, 对陌生环境没有什么应激反应,在咨询过兽医后, 做好了驱虫疫苗等一系列防患措施后,也一起带上了飞机。 毕竟是全家老大明宪初发言决定的:“小泥巴也是家里的一员啊。” 林少安第一次旅游,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看到沙滩和大海,第一次学游泳,第一次吃到鲍鱼和万千叫不出名字的海鲜,第一次和全家人一起逛沙滩集市,第一次用零花钱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买了一条珍珠手串。 旅途点滴, 她都印刻在了脑海里。 容倾在飞机上看书的侧脸, 在海边踏浪的笑颜,在月光下名宿小院里仰望星空的眸光, 她也都印刻在了脑海里。 这天,全家人一起在沙滩享受日光浴,容倾和明理一起去开了几颗椰子, 分送给父母和正在堆城堡的两个小朋友, 最后找了处阴凉坐下。 明理上下打量一眼身边这海水沐浴过的美人儿, 看到那泳装勾勒的冰肌, 在轻纱下若隐若现, 哼笑一声:“看来这两年丰腴了不少啊?” 容倾对自己的身材从来都很自信,父母和孩子们又都不在近旁, 她非但没有含胸羞恼,反倒是撩了撩耳边长发, 调侃道:“我一直都很丰腴啊。” 这下给明理哑巴住了,皱了皱眉,立马回转了头:“啧……” 不知是哪阵风,吹得林少安也回过了头。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久久相视。 容倾立马扯了扯身上的薄纱披肩,端庄了笑容。 等林少安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沙堆上,容倾才松了姿态:“对了,我听小道消息说,于茉芙有跳槽到咱们律所的打算?” “哦,是吗。” 明理不动声色地回应,还不知道赤红的耳朵早就暴露了内心的颠簸。果然,自己妹妹再怎么风情万种,她都不会红了耳根,于茉芙这个名字,却可以让她全身燥热。 容倾对此尽收眼底,笑着含住了竖在椰子里的吸管。 明理不甘示弱,反击道:“还好意思说我,你这颗铁树什么时候开花啊?”,继而哼哧一声:“呵……我倒是好奇将来哪个王八蛋能握住你容倾的手。” 吸管里的椰子水霎时间停顿在了中途,红唇的弧度也跟着一双桃花眼慢慢落寞,沉默着,没有言语。 见容倾神情落寞,明理只觉得是自己开玩笑戳到了容倾的痛处,那从小到大不能和别人牵手的毛病,她还以为容倾早就释怀了。 于是无能为力地叹了口气,扬了扬手里的椰子,和容倾手里的轻碰一下:“算我嘴欠,不该提。年纪轻轻不要那么愁眉苦脸的。你放心,你就是这辈子都不谈恋爱,大不了让明柔给你养老!哦,还有林少安呢哈哈哈!” 容倾瞥下眼无奈一笑,满眼怅然风过无痕。 就好比她那一小段从不曾说起的过往,带着被踩碎在泥泞里的真心,也曾在三言两语间,像一场大雨冲洗而过,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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