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要不,去爸妈那儿避避?” 她买空了楼下小店的暖宝宝,把时雨打造成了移动的核反应堆。 时雨:“跨年夜呢,不过了吗?” 她不问也知,某人绝对在今夜谋划了惊喜。 何夕删了备忘录里那份被毙掉的方案,说:“……也没什么好过的吧。” 小县城不组织大型集会,跨年的味道淡如清汤寡水,意思不大。 “可是我想过。” 时雨赤诚地说。 “和你。” 被那双小鹿般清莹的杏眼盯得久了,何夕忽然茅塞顿开。 她悟出自己制定的计划为什么会乏趣和梗塞了。 因为何夕操之过急,钻了牛角尖,一个劲儿地考虑她想带时雨做什么,却全然忽视了当事人的想法。 独揽大权的后果便是迷失初衷。幸好,她悬崖勒马,被及时拉了回来。 何夕笑微微地舒气道。 “好。你来安排吧,我听你的。” 时雨提出的议程第一项,是填饱肚子。 她们在路边小摊买了一人一半的烤红薯,边走边吃了一会儿,遇上天落小雨,遂就近躲到便利店里。 长街微雨润如酥,淅淅雨幕中,巷角悬着的白炽灯若明若暗。 何夕坐到玻璃窗前,小口嚼着焦脆甘甜的烤薯,有感而发道:“我想给这场雨起个名字。” “叫什么?”时雨将两份热好的便当摆上桌台。 何夕顺嘴道:“时雨。” 她说完便笑,素白的脸倏然红润。 “重名了呢。” “不要紧,星星也有很多重名的。” 别人都是给小行星命名,但何夕不懂天文学,所以另辟蹊径尝了尝鲜。 同在店里避雨的还有位环卫工大爷,随身收音机正字正腔圆地播出本地电台的节目。 何夕闲着没事,竖起耳朵听新闻,知悉了过几天会有一次人工降雪,且成功几率很大。 她默然记下。 时雨最近迷上了做手工。她用一双巧手和餐具包里的小张纸巾,对着网上的折纸教程,做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白玫瑰。 “好看吗?”纸花在她掌心盛放。 何夕偏斜目光,凝注着时雨的笑影,一语双关:“好看。” “送你,要吗?” “要。” 她虔诚地捧过花,将它滋养在离心最近的内口袋里。 雨下不多时,悄然停当,玄青的空际薄云稀寥。 出便利店百步,时雨心血来潮拉着何夕拐进了老屋破陋的胡同里。 这里就像一个时代的遗迹——私拉的电线盘根错节,小广告和牛皮藓触目皆是,堂前檐下还留着燕子筑过的巢,已被风蚀得残朽。 “时雨,你不知道晚上不可以抄小道吗……” 虽然剡里的治安一向优越,可何夕还是忍不住脑补一些了杞人忧天的情节。 夜雨初霁,无人小路,若照明再暗一点,就更适合拍犯罪惊悚片了。 时雨心大:“别怕,不会有危险的。” 她不认路,步子迈得却特爽快。 “……这边刚才走过了。”何夕由着她拽自己乱走,绕得晕了便出声提醒,“我们好像在转圈圈。” 时雨也发觉了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用导航吧。”说着去点APP。 “不必麻烦了。”何夕和她换了个前后位,傲然自荐道,“我就是导航。” 岔路口往左往右,何夕征询她的意见。 “先往左,等下再返回来走一次右边。”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都要。 何夕爱昵地笑笑:“行。” 屋檐“嘀嗒”落水,遮拦着转角那不好描述的声音。 一对情侣刚亲得死去活来。 情到浓时被人撞破,他们双双懵逼,心想是哪个脑子缺根筋的,半夜吃饱了撑的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散步。 “打、打扰了,你们继续……” 何夕闪电般回身,一手蒙住好奇宝宝的眼睛,把她圈在怀里拖远。 “诶,何夕……” “小孩子不能看。” 双脚着了地,时雨从何夕臂弯下挣出,挑眉弄眼地妩笑道:“……小、孩、子?” “……”何夕一掌拍在脑门上,暗嘲自己贵人多忘事。 她忘了此人年方十九,驾龄十九,前科累累罄竹难书,是个十足的法外狂徒。 这点小场面对她算得了什么。 何夕红脸在前头引着路,时雨像个口香糖似的黏她脚跟后面,指东说西地问了些怪怪的话。 “何夕,你接过吻吗?” 她说得过于暧昧,惹何夕无意识地吮了下唇。 “……没。”她憨实地回答,“妈妈说,初吻不能随便给。” 时雨莞尔:“懂了。” 这关乎风月的话题至此偃旗息鼓。 可新的火种也在暗中滋生,等一粒火星付之一炬。 走回大路前,时雨突然说,想玩什么童年回忆的“踩影子”。 “赢家可以许一个愿,什么都不限。” 她开出的丰厚奖励轻松把何夕钓上了钩。 一局游戏定胜负。 何夕原打的算盘是演一演再放海,却不料时雨一上来就玩真的,从容不迫地靠拢她,把人逼墙上,壁咚,盯紧,堵死,整套流程一呵而就,喝茶般易如反掌。 “你输了。” 时雨掠一眼拜倒她脚下的影子,笑着说。 暗巷声寂,幽灯孤盏,凌杂的光线像为她覆上了流纹唇彩。 嗜欲踩着明黄色的警戒线欲犯又止,迫使理智的残部鸣枪示警。 谁说没有危险。 她不就是最大的危险么。 危在旦夕间,何夕竟歪打正着地辨识出了这对星眸的本貌——天真直率的勃勃野心,犹如出墙寻春的红杏,关不住,吹不折。 近百摄氏度的目光,一寸寸地烙伤眉眼,鼻梁,最终停栖在秀润的唇上,似要将它灼穿。 心跳像宇宙诞生之初的那场大爆炸,擂吹着开天辟地的阵仗,而烂俗偶像剧里的下一幕却迟迟不曾上演。 寒冬深夜,她脊背竟热出了汗。 不作为,已等同默许。 然而不走运的是,外面没情商的脚步声,正往这边来。 “噗呲。” 时雨收敛欲息,气定神闲地退到安全距离,仿佛刚刚的紧急危机只是她耍耍把戏逗人玩。 “这个愿望就先存着吧。” 她竖起食指置与唇间,眯拢笑眼嘘声道。 “但愿它不会过期。” 微博热搜上,各大卫视买给自家晚会的词条打起了群架。时间越向午夜靠,流量战争越发白热化。 朋友圈里也都是些声色犬马的众生相,看多了会审美疲劳。 相较之下,身处剡里的她们就像进入了一个虚幻的平行世界。 寒凛的夜色漆黑如墨,镇守着小城的宁和。 城市中心早已随着新建的大商场向城南一带迁移,曾风光无限的闹市没落得像穷乡僻壤。车流稀稀拉拉,人也凑不成群。 清流潺潺淌过这座城的中轴线,探看沦丧中的旧日物语。 这条水道比江稍窄,比河略宽,叫法更是别致,名字里带个“溪”字。不过剡里人习惯了把它归入“江川”之属,造公园的时候直引“江滨”一词题石碑。 时雨杵在桥洞下的贩卖机前,望眼欲穿地看着她以前馋过的那个果酒牌子出了新的口味。 “何夕,”她眨眨楚楚动人的眼,恳求道,“我喝一口行不行?我发誓不会酒后乱性。” 她倒替她想得周到。 “乱什么乱,脑子里净装些黄色废料。”何夕勾拢两指的骨关节,在她额前虚晃几下,没忍敲下去,“想喝就喝点,反正医生也没说忌酒。” 时雨笑不自禁。 “嘿嘿,何夕你最好了。你也来一罐吗?” “不了,我喝果汁。总得有个醒着的吧,省得明天出一个博人眼球的标题党,叫‘路有冻死骨’。” “有道理。那我得敞开肚皮喝,高低有你看着,我放心。” “喂喂,不带临时变卦的啊……” …… 果香酒气搀进夜风里飘走。 干了几杯后,时雨醉态初显。 她诗兴大发地吟了一首“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紧接着就把自己发过的誓束之高阁,腆着脸皮上何夕那儿沾花惹草。 “好喝……” 她挂在人脖子上,脚尖一踮一踮,跳着乱步探戈。 “要是孟婆汤用这个替,我立马强饮三大白。” 清扬的笑声透人心扉。 何夕腾出左手扶稳时雨的腰肢,意味深长道:“就不能不喝吗,孟婆汤?” 她对如果和未定的事,不抱多少希冀。 “不喝怎么有来生?”时雨憨憨歪头,“没有来生,还怎么和你一起?” “来生……”何夕默念着这个虚无缥缈的名词,心上一张创可贴忽地松脱,“但,我这辈子就已经找不到你了。” 一旦签署了遗体捐献协议,时雨就会像哥哥一样,再回不来了。 可既然她不在那儿,何夕又该从何找起。 “无私”与“自私”,一字之差,她骗不了自己阔达。 “时雨……” 何夕苦笑道。 “我很讨人厌吧。”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变成井井有条的大人呢。” 懂事点,这三个字她听得够多,耳朵快长出茧子。 人人都看得到彼得潘的幼稚、娇纵、顽冥不灵,却不知道她有多憎恨那个被缚死在袋子里,无计可施,只会愤世嫉俗的灵魂。 旁人有多厌恶她,她翻倍厌恶自己。 在时雨出现前,何夕认定了孤独终老就是她的应得下场。 那么,以后呢。 她们维持着一个相当亲密的姿势,相顾着沉默许久。 手表表针响过几轮,她听得时雨声息柔婉地开口,说。 “长大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你慢慢来,没关系,我等。” 一抹粲笑,勾绘何夕眸中的影迹。 “但是啊何夕……我不希望你是什么大人。” 时雨醉眼朦胧地看她,双瞳剪水,如漪如漾。 “我希望你是你,而且,只是你。” “这样就很好。” 月明星稀,晚霜沁凉。 大桥上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女孩子漫步夜游。 时雨撑开宽大的面包服,像只企鹅般左摇右晃,沿着盲道同手同脚走正步,高唱脍炙人口的粤语歌。 她从《喜帖街》唱串到《富士山下》,唱那句“爱的人没有一生一世吗”,口胡接上“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调子跑到银河系开外,歌声依然朗朗动听。 何夕笑吟吟地在一旁跟拍录像,自编歌词为时雨和声。她悄悄记下,到时要剪出音轨当闹铃,听它个百八十遍再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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