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近乎丧失理智的哀求,听得时雨心慌意乱。她匆忙和店长请了假,向何夕发出的定位赶去。 她在那附近找了一圈,逢人便问,是否见过她手机照片上的女生,得到的答复均不尽人意。 时雨再打电话回去,却被告知对方已关机。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 时雨苦苦搜寻,总算找到了缩在树下不住打颤的何夕。 她那模样多有狼狈。手脚都擦伤了不说,左脸还红肿得触目惊心,从头到脚,汗如雨下。 “何夕……”时雨在她身前单膝下蹲,揪着心问,“你……你被人打了吗?” 何夕一下点头,一下摇头,神情恍惚不定。 “我先去给你找点冰敷的……” “别,你别走!” 一只冷得失常的手,慌忙拉住时雨的手腕。 何夕捂着脸,用嘶哑的嗓音恳求:“哪也别去,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可是,你的脸……” “求你了,别走!” 时雨不忍心把声嘶力竭的她就这么丢下,叹了声气,只得作罢。 她取出口袋里的纸巾,给何夕擦拭受伤的手背。 时雨搞不懂,为什么三十几度的大热天里,会有人的手能冷成这个样子,像在冰窖里冷藏过,生机尽失。 她迫切想得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眼下何夕跟犯了癔症似的,脸色惨白,满眼通红,嗓子都哑了还一个劲儿地呜声,就差把声带撕裂。 时雨问不出口。 何夕有多么无助,她就有多么无力。 许久,许久,这无人问津的一隅归于平静。 何夕虚脱地瘫坐在树旁,四肢发麻,动弹不得。 她红着眼,目光滞缓地挪向时雨。 “……时雨。” 一声呼唤,枯哑而支离破碎。 “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待在穗州了。” “……去哪儿?”时雨轻柔地问。 “随便哪里。” 有片白夜,覆盖了何夕眼底全部的颜色。 “不是这里就好。” 闻言,时雨思虑了片刻。 “那……” 她至诚地看着何夕的眼睛,像古典文学里,每个年少轻狂,欲比天高的穷小子一样,许下千金一诺。 “跟我私奔吧。”
第22章 21一路向西 === 讲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轻信“私奔”这种异想天开的话。 何夕只恨那刻的自己,精神衰弱,嘴比脑直白。 当一丝隐晦的悔意油然而生,她早已回宿舍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收拾好行李赶来火车站,和时雨碰头后坐上了西行的高铁。 广播提示即将发车,回头的可能性,变为负数。 何夕神色凝滞,仰倒在靠窗的座椅上,将时雨给她买的车票当成折纸,翻来覆去折腾。 时间是最好的创伤药了。 早上的事,距今过去了几个小时。 何夕镇静之后再回首,仍觉得有些心惊,纵使这种后怕微乎其微,但它实实在在地渗入了骨髓,直叫人脊背发凉。 差一点,躺在地上长眠的人就是她了。 自五岁那年的溺水算起,她已有十余载没有感受过无限迫近于死亡的实感。 何夕怕死,怕到身体出了一点小问题就要去校医院求个心安的地步,怕到稍微代入一下灾难片里的遇难者都惊恐万分的境地。 所以今天,她是在崩溃中捡回了一条命。 挣扎着熬过内心的风雨飘摇,她请求时雨,带她逃得越远越好,离那场噩梦,越远越好。 时雨说,她随机选了一趟高铁,终点站是北洲,隔壁省一个比穗州更靠近南端的临海城市。 何夕猜她说了谎。 她连完整的旅行攻略都做好了,一看就是想着哪天邀自己同游。 煞费苦心,就为了跟我这个绝情的混蛋当朋友?她怎么想的…… 何夕心烦,将布满折痕的车票揉作一团,扔进纸质垃圾袋。 “脸不敷了?还没消肿呢。” 时雨在车厢入口处打完电话,回来见何夕把冰袋搁在了小桌板上,一脸放弃治疗的厌倦样。 何夕:“没手。” “那我帮你拿着。”时雨抄起冰袋就往何夕脸上招呼,“别动,不然好不了了。” 空间逼仄,何夕自知躲不掉,乖乖就范。 她这人有个臭毛病:难伺候。 “……按得轻一点。”何夕指挥道。 时雨如实说:“再轻都要悬空了。” “啧,麻烦死了。” “不要任性,何夕。你还要不要这脸了?” “……要。” 时雨边帮何夕冷敷边复盘她挨打的始末:“你同事下手真狠,一巴掌险些给你扇成猪头。不过,基于是你先挑衅的她,这打你挨得该。” “你胳膊肘长歪了吗?净往外拐。”何夕抿唇,不乐道。 “你自己说的啊,我们又不是朋友。而且,帮理不帮亲。” 时雨反将一军,何夕哑口无言。 列车启动加速,窗外的城市景观飞速倒退,不一会儿便了无踪影。 车厢里的液晶电视同步开启,播出沿途几个站点的当地宣传片。 北洲作为某红书上的热门旅游胜地,以其宣扬的海滨风光而闻名遐迩,不论淡季旺季,总有一大批人趋之若鹜。 同车厢就有很多,拖家带口去过国庆假期的游客。 何夕焉焉地坐在他们中间,颇像个逃难的流浪汉。 “好了,现在看着顺眼多了。你要还感觉肿,晚上再敷两下。” 时雨放下冰袋,转头向何夕报告起她和黄新鸿的通话内容。 “我和黄先生说,你目击了车祸现场,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这几天由我陪着散散心。他让你别有负担,好好玩,回去再处理这次冲突,他不会怪你的。” “……嗯嗯。”何夕扭扭捏捏地哼唧道。 “何夕,好好听我说话。” 时雨有点受不了她这吊儿郎当的态度,上手掰过她侧向窗那边的脸,正视那企图躲避的双眼。 “你知不知道你把手机关机的时候,我急得想报警啊?我想都不敢想,你遇到了什么事。” 时雨鲜少这般严肃,颦眉蹙额,不苟言笑。 “黄先生给你打了二十多个电话,你就一句话也不回他吗?” 时雨不得不恼火,就因为何夕的考虑不周,让多少人为她担惊受怕。 何夕咬了下唇,低眼道:“那时我难受得快疯了,就觉得手机一直在响,很吵,头就更疼……” “……对不起。”她小声说,视线左右摇摆,“我会当面和他道歉的。” 何夕一服软,时雨也不好再责怪她,反倒愈加心疼。 本质上,何夕也只是个有点人格缺陷的小屁孩,自我,倔犟,冥顽不化,浑身带刺,伤人又伤己。 同时,她还极度复杂矛盾,像一颗变异的洋葱,剥开一层,就能发现这层与外表的显著差别。可她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谁想触碰它,就必须作好泪流成河的准备。 恐怕就连何夕本人,也不清楚自己归根结底是个怎样的人,更别提仅用作参考的心理测试结果。 我们是出来旅游的,不能再让她想起不好的经历了。 时雨自责地想,浅浅一笑,拍了拍挨训小猫的肩。 “没事,你今天受了罪,我不该凶你。”她帮何夕调了下椅背高度,“到那边要五个多小时的车程,你昨晚没睡好,就先补个觉。” 何夕累得乏力:“……好。” 她选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阖眼待睡意涨潮。 车厢里有俩小孩追来跑去,大声喧哗,无法无天,家长还不加以管教,真是岂有此理。 何夕睡觉轻,听不得响动,几次入眠的关键时刻,全被小鬼头的笑声搅扰。 她气得睁开眼,往座位边上的墙壁怒锤一拳。 时雨摘下蓝牙耳机,关心道:“睡不着吗?” 何夕眼神凶狠,盯着那对孩子:“小孩子太讨厌了,要我当家长绝对把他们扔下车。” “要不你戴我这副耳机吧,隔音不错,能当耳塞用。”时雨笑着安抚,替何夕戴上耳机。 何夕不以为意地绷着脸:“谢谢。” 这小物件刚一入耳,她就听见了一段空灵的歌声,瞬息间唤醒不少记忆: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你那双温柔剔透的眼睛, 出现在我梦里……” 何夕比对了储存在脑海中的音轨,确信这就是时雨最喜欢的那首歌,也是她自己念念不忘的旋律。 “啊抱歉,忘了关音乐。” “等、等下,”何夕有点尴尬地开口,“那个,放着吧,助眠。” 时雨停下手上的动作,偏头问她:“……不吵吗?” “不吵,听听歌我反而睡得快。”何夕赶忙闭眼,省得被时雨看穿心思,“这歌叫什么名字?” “《小宇》。”时雨答,“大小的小,宇宙的宇。” “哦……”何夕呢喃了几遍歌名,不再出声。 耳机便宜,音质不佳,但在何夕耳中,女歌手舒缓悠远的演唱,胜过天籁。 她摒弃杂念,倾心地聆着。 “我不管未来会怎么样, 至少我们现在很开心。 我不管结局会怎么样, 至少想念的人是你……” 简简单单的温暖,恬淡稀疏的忧伤与喜悦,都随副歌萦绕心头。 何夕轻轻颤了颤眼睫,憋住一滴打转的泪。 她无法确定,具体是哪句歌词,触动了她丢盔弃甲的钢铁之心,不费吹灰之力钻入没能设防的内里。 “我不管未来会怎么样, 但我每天都想见到你。 我不管结局会怎么样, 我想真的跟你在一起。 如果你还是没法相信…… 真的没关系, 我会安静的离去……” 一曲终了,余音绕耳,像心事,像纪念,像怀恋,像希冀,像说不出口的告白,像寻不回来的岁月。 何夕靠着座椅,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时雨。” “怎么了?” “设成单曲循环吧。” 何夕做了个奇异的梦,梦中她回到了烟雨朦胧的剡里,在大雾天孑然一身寻觅着某个身影。那影子始终快她一步,总在将要触及时离散成风。 “等等。” “等等我。” “等一下!” 何夕惊醒,错愕地看向被她抓住的,身旁人的手。 车里正在报下一站的站名,不是北洲。 歌曲在她熟睡时悄然止息,耳畔寂静无声。 时雨凑近了问:“……做噩梦了吗?” “没,没……”何夕用力眨了眨晕乎的眼,松开紧握的五指,“耳机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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