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该和你的委托人说。”师傅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既来之,则安之。何夕收起为难的神色,第二次走进病房。 时雨还在看书,长发散在身后,有几缕搁在了肩头。 这次她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何夕身上。 何夕:“时雨小姐,我考虑过了。” 时雨:“所以?” 何夕:“我可以受理你的委托。” “谢谢。”女孩沉寂已久的眼底掀起一瞬雀跃。 “那么,我需要做点什么吗?”何夕语调机械,像个等待执行程序的机器人。 时雨也不回答,兀自微微笑着看她,颇有几分让她自行体会的意思。 何夕没了辙,用床头柜上的便签给时雨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一扭头,看见师傅站在门口抬了抬戴表的手腕,示意她尽快结束会面。 “今天就先不打扰了,告辞。” “好。” 说完,时雨埋头扎入童话世界,直到何夕离去,再无一点反应。阳光越过玻璃窗,笼罩她侧颜,素净、朦胧,而美好。 回去时,何夕郁闷了一路。 “我这种人不配拥有朋友。”她冲着空气发牢骚,“她会后悔的。” “师傅。” 一回生二回熟,何夕这会儿也不那么抗拒这个称呼了。 “要是我真受不了,你还是让其他人去当她代理人吧。” 黄新鸿没把话说死:“必要的话,我会干预的。但我希望你做好自己的本分。” 有这句话她安心许多,至少她仍有余地丢掉这个烫手山芋。 “既然你选择了临终关怀这条路,就要有相应的觉悟。”他又问了一遍与三天前同样的问题,“何夕,你为什么来银舟应聘?” 这其中理由乱七八糟,她挑了相对明晰的说:“因为不想让人生烂的太彻底。” 同学出国的出国,考证的考证,个个目标明确,唯独她的规划是一团浆糊。就算她尽力不在意,见多了身边人的上进,难免自暴自弃。 她自己没法跳脱作茧自缚的境地,幸好还有人能帮她指一条明路。 何夕:“……也因为,一个人的建议。” “谁?不是朋友,还能是恋人不成?”黄新鸿开着车都不忘调侃。 “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算何种存在。”她冷冽的气场少见地消退许多,“但他帮了我很多很多。” 黄新鸿和蔼地笑了。 “要这么说,你更不能辜负人家的期望。” “我尽量。” 在宿舍楼下和师傅道完别,何夕再一次目睹了肥猫的作案现场。这次性质比较恶劣,它打翻了一盒炸鸡,酱汁洒了半个圆台。 放信件的那半边尚不至于遭殃,何夕走过去翻找了一番,原本死气沉沉的眼里闪过一抹光。 她拖拉着脚步上楼,手里多了一封信。 微信又给她推送了。好友申请,来自一个用卡通玫瑰花做头像的人,备注:时雨。 何夕顺手通过验证。发完打招呼的消息,两边一时都没了下文。 一进宿舍,她马不停蹄打开空调降温。何夕敞开衬衫领口,瘫陷在她舒适的电竞椅上。 空虚席卷而来,她疲惫地将信举到眼前。普普通通的白色信封,毫不起眼,连封口用的都不是火漆。 何夕累了,暂时不想动脑。 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 那就,来读信好了。
第4章 03诗与结尾 == 开学已过三四天,九月方至。 身为养老专业的一份子,日语系在大三的课全集中在周一二。换言之,何夕每周都过五一长假。 这天,何夕难得主动起了个大早,打车去银舟总部蹭空调。 她室友这学期都要出国交换,于是何夕喜提单人间,以后电费就是一人担了。所以,水电这类不必要的开支,现在开始能省就省。 办公区人不多,各干各的事。 “工作轻松待遇好”,待遇暂且不论,轻松倒是真的。撂一句“去做委托”就能光明正大翘班玩消失,这事何夕绝对做得出来。 她戴着耳机听歌,倚在转椅上打Switch,隔壁工位的林远探出身子来找她聊天。 “小夕姐。”未经允许的昵称,他喊得那叫一个亲切,“前天晚上破冰会你咋没来,黄总都去了诶。” 何夕眼都不抬一下:“有课。”其实她就是不想进所谓的“职场关系网”罢了,即便加了群也无非万年潜水的存在。 “可怜的大学生。”林远做了个欠揍的鬼脸,“诶小夕姐,你是南理的高材生啊,我以前在你学校那块儿送外卖,说不定我们还见过嘞。” 林远是公司里的忙内,上个月刚满十八。他年少辍学,打工经历在实习生里数一数二,这人又偏爱唠嗑,逢人便侃一遍他那些个市井阅历。 高材生?呵。 自己有几斤几两,何夕清楚得很。 想来必是她那不靠谱的师傅,和员工活络感情时喝大了,多嘴泄露她个人信息。 身旁的林远自顾自叭叭了一堆话。 “话说我的委托人真是奇怪,要找个人每天去给他讲个故事。这么简单的愿望,委托费还不是手到擒来?虽然是交给公司的说……” 何夕沉不住气了。 “林远。” 她摘下头上的耳机,斜瞟他,目光缺乏温度。 “安静点。” 男生大概被吓到了,木头人似的杵在那儿。 何夕不管他,重新投入游戏。 她也不是故意要凶林远的。只不过他提到的“委托人”三个字恰好激起了何夕心底那点小小的不耐烦。 开学前何夕抽空去医院陪了时雨两天,大部分时间就干坐着看她读书。两人交流极少,除非时雨自言自语几句书里的对白,何夕再潦草地附和一声,否则就和演默剧没什么区别。 目前最大的进展,也就是在时雨强烈要求下,何夕去掉了对她称谓里的“小姐”一词。 更悲催的是,师傅告诉她这项委托没有先例。找不到参考,她就和无头苍蝇一样抓狂。 这任务何时是个头啊?! 遇到时雨,何夕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在她回想之时,不远处传来一记冷笑。 “哼,走后门的高材生,还挺嚣张啊。” 何夕按下暂停键,转过椅子,沉默地望向对面出言不逊的女生。 对方摆弄着手里的相机镜头,抬眸回敬她一个不善的眼神。 那人二十五岁上下,小麦色皮肤,中性风短发,长相有几分内田有纪的味道,神情冷酷、霸道,两侧耳朵戴满奇形怪状的耳钉。 标准的不良拽女。何夕想。 “看什么,我说错了?”女生沉声嘲讽,“没点关系,你能心安理得坐在这里打游戏?” 她语气本就不好,一叠上川渝口音,这话显得更冲。 “思然姐,别、别说了……”林远好脾气,出来打圆场。 心情正落在低谷,这下彻底被人捅到地心去了。何夕压着火收拾好东西,抓过背包甩上右肩,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是知道这人的。实习生的群创建以来,只有两个人从没发过言,一个是她何夕,另一个就是这位董思然。 按理说她们又不熟,话都没说过一句,她干嘛无缘无故对她抱这么大敌意? 虽然……何夕的确是黄新鸿亲自提携的,倒也怪不得别人质疑。 一出大门,热浪卷起万丈波澜,逼得何夕停下脚步。太阳迟迟不肯下班,可她总得寻个去处。好巧不巧,时雨发来微信,问她今天会不会去医院。 给人当陪聊,至少比被单方面阴阳怪气强。 何夕热得有些失智,一口答应。 在医院门口下了车,何夕直奔住院部。 她承认自己忘了及时沉敛情绪,敲门时过于急躁,也没等里面人应答便擅自闯了进去。 “何夕,你来了……” 时雨礼貌的笑容被她无视。 何夕随手扔下包,往病床旁的椅子上一坐,摆出张冰山样的厌世脸。 时雨:“你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何夕:“没事,不用管我。” 时雨看她一身的汗,问:“你很热吗?” 何夕皱皱眉,内心嘀咕的“还好”出口成了“嗯”。 “嘀——嘀——” 时雨伸手取过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对着空调按了几下,数显上的数字立马从28跳到26。看到何夕坐的地方正对出风口,她又特意调高了出风角度。 “谢谢。”何夕说。 “不客气。”时雨回道。和之前一样,她捧起一本书,将文字细嚼慢咽。 物理降温让精神也冷静多了。何夕从包里拿出Switch,继续她在游戏世界里的冒险。 时间过了很久,她感到眼睛慢慢酸涩起来。何夕捏着鼻梁按了按两眼间的穴位,想抬头看看别处舒缓下双目,不料时雨正好凑近,两个脑袋差点撞在一起。 何夕下意识弹开:“你……干什么?” 时雨没有理会她的疑惑:“你在练盾反(游戏中的一种技巧)。” 她指指屏幕上的画面。 何夕暗暗一惊:“你还知道这个?”她原以为时雨的见识仅限于书籍。 “难不成你对我有偏见?” 时雨微笑时,两颊上会浮现浅浅的梨涡。 “觉得我是个沉默寡言,拘泥过时又跟不上潮流的书呆子?” 何夕的潜台词,她一口气全给念完了。 这家伙会读心吗?何夕怔怔地盯着时雨,不知说什么好。她现在这样,看着有点呆。 “噗。”时雨掩着嘴失笑。 “唬你的。”她眯眯眼,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我猜你不会这么想。” 何夕被她说的心虚,随性也不打游戏了,改成边听歌边闭目养神,放空身心。 时雨每天看的书都不一样。譬如这本,博尔赫斯的诗集。几次接触下来,何夕发现这女孩是有点文青的性子在身上,经常读着读着书,从嘴里蹦出些文绉绉的话,也不顾别人能不能听懂。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 女孩低声念道。 何夕闭着眼,随口接了下一句。 “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睁眼时,时雨冲她轻轻一笑。 何夕不解,难道时雨跟任何人都玩这种接龙游戏吗?何况还是在双方没商量过,纯靠默契的情况下。 奇怪的人。 评价完时雨,她转念一想,莫名其妙跟上那脑回路的自己好像也不是很正常。 唉,我果然有病。 演完了内心戏,何夕耐不住无聊,听着耳机里的音乐靠在椅背上假寐,实则给眼睛留了条缝,偷偷瞄时雨手中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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