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何夕木着脸点了下头,他满意地弯了弯眼梢。 “哦,对了,还有一点。” 他补充道。 “别用‘您’这个称呼,叫我‘师傅’就好。” 南禹理工的绿化做的到底是太好了。一大早,蝉鸣不曾消停。 “呼……”何夕闭着眼默数十个数,终于凭借意志力起了床。 她早就醒了,只不过懒得动弹。 自从三天前她莫名其妙成为了遗愿代理人,还被迫认了个师傅,她就一直陷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有事可做总比她过去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强。但何夕更讨厌跳进未知的麻烦里,不然她宁可安于现状。 手机“嗡嗡”震了两声,弹出今天的日程—— 八点,和委托人见面。 何夕睡眼惺忪地戴上手表,发觉已经过了七点一刻。 代理人第一天上任,怎么也得穿得稍微正式点。 她打开衣柜,从整齐砌成一座金字塔的衣帽堆里选了件白衬衫和一条深色修身长裤。 关上门前,她特意把底下压皱的衣服又抽出来叠了一次。何夕有点轻微强迫症,平日里看着懒散,在追求生活品质这件事上倒总收拾得井井有条。 胃还是那个老样子,一醒过来就闹起床气。何夕也不惯着这家伙,连着饿了它好几个早上。 微信上有人给她发了条带着意图的“学姐早安”,何夕心如止水点开聊天,只为取消那个碍眼的小红点。 一切准备妥当,她慢悠悠晃到宿舍楼下,站在树荫里等着银舟老总来接。 大门前有个台子专门用来放外卖,干邮递的叔叔通常也用它寄放送来的明信片或邮件。 何夕留心看了一眼,没发现她期待着的东西。 流浪的肥猫在一堆外卖中踮着脚穿梭,把人家的早餐挨个嗅了一遍,最终叼起一只塑料袋扬长而去。 何夕冷眼旁观。 树影偏离了几分角度,时间慢慢蒸腾。 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停在她面前,驾驶座上的人放下车窗,招招手让她上车。 “早上好,何夕。” 黄新鸿穿了身看着就热的西装,戴副墨镜,有点优雅的黑手党教父那味道。 “早,黄总。” 她坐上副驾驶,拉下安全带,言简意赅地结束客套。 紧接着车里响起一阵故意的轻咳。 何夕叹气。身旁这位段位太高,充楞装傻对他起不了作用。 她硬着头皮,磨磨唧唧吐出两个咬扁的音节:“……师傅。” 这声“师傅”叫的不怎么悦耳,可他乐得双眼眯成条缝。 “好,我们出发。” 轿车猛地发动,何夕猝不及防撞在座椅上,眼冒金星。 自家师傅这一脚油门,简直踩出了整个盛夏。
第3章 02时雨 ====== 开出学校才几百米,他们就堵在了早高峰的车流中。 从小被父亲灌输了太多要守时的观念,一贯散漫的何夕听着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都快坐不住了,恨不得去路边扫辆单车骑过去。 迟到,会令她平白无故丢面子。这可是大忌。 “别急,要去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再往前挪个两条街就是。” 她师傅一点不担心,跟着车载广播哼歌,手指在方向盘上悠哉悠哉打节奏。 何夕本想问师傅,委托人不会等得慌吗,但一看这糟糕的交通状况,识趣地闭上了嘴。 “先看看资料吧。”黄新鸿取过后座上的公文包,拿出个文件夹丢给何夕。 闲着也是闲着,看看无妨。起先她不以为意,直到资料第一页的照片映入她眼帘。 女孩子皮肤白皙,面容清秀,十分符合当下的主流审美。长得显小,却不过分幼态,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少女感。她笑得很自然,丝毫没有拍证件照的拘谨感。 视线往下,何夕看见了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时雨。 再下面两行是她的年龄和住址,分别为19岁、穗州市苍澜区福利院。 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实现遗愿? 怀着疑问,何夕将文字接着读了下去。 “蜉蝣症?” 见徒弟目光有些错愕地看向自己这边,黄新鸿便知她果然不是冷漠到极致的人。 黄新鸿:“你不知道这病?” 何夕:“略有耳闻,现实里没见过。” 那是种前几年才被社会关注到的新型病症,媒体称之为“最残忍的慢性死亡”。发病机制尚不明确,只能推测与基因有关,因此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方案。 一旦患病,患者的生命就只剩下几个月到一年不等。前中期,患者的身体机能几乎与正常人无异,最后几天,代谢水平会在短时间内大幅下降,器官加速衰竭,导致死亡。 就如蜉蝣那样,蛰伏数月,一朝身死。 “比死更痛苦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何夕听师傅缓缓说,“国家为这个特殊的群体,也是付出了努力的。这个孩子,就是政府和公司合作的公益项目的受益人之一。” 根据目前的统计,蜉蝣症患者多是在十五至三十岁之间的年轻人。本应大有作为的年纪,被命运判处死缓,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将近百分之八十的人,在最终期限前倒在了自己对死亡深深的恐惧之中。真正死于蜉蝣症的,不过寥寥。 当初在网上了解到这个病,何夕一度担忧这种事有一天发生在她身上。她试着想象了一下患者的心态,惊恐得吓出一身冷汗,几天茶饭不思。 而她的第一个委托,竟然就来自一位得了蜉蝣症的女生。 “她……还剩多久?”何夕抿了抿略微发白的薄唇,问。 “从检查来看,最多到明年三月。”黄新鸿的语气带着一丝惋惜。 他侧眸观察何夕的反应。 她已恢复了那副淡薄的样子,睁着漆黑的眼睛望向窗外明媚的天,不声不语。车鸣愈发聒噪,她置若罔闻。 抵达穗州三院,何夕跟在师傅身后来到住院部六层。 这里有几间专门为蜉蝣症患者准备的病房。受政府的特殊关照,他们住院与检查的费用都是全免的。 师傅停下脚步,回身拍了拍何夕的肩:“去见你的委托人吧,我在外面等你。” 透过门上的毛玻璃小窗,何夕窥见一个隐约的身影。草草做了点心理建设,她轻轻推门而入。 没有插满管子气息奄奄的将逝之人,只有个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看书的女孩。有人进了病房,她也没抬头,全然沉浸在书里。 她身形消瘦,甚至比体重常年不合格的何夕还瘦上一截。那病号服兴许大了一码,衬出种稍显孱弱的骨感。 何夕绕过床尾,走到病床的另一侧。 走近后她看清了封面上的书名——《王尔德童话与短篇小说全集》。书页左下角一句“玫瑰已长好了”,说明读者正阅读着夜莺死去的那一幕。 “你好,我是你的遗愿代理人。” 何夕朝病榻上的女孩伸出手。即便不爱和人打交道,基本的社交礼仪她还是懂的。 “我叫何夕。” 笑得刻意反而难看,何夕选择干脆不笑。 名叫“时雨”的委托人迟迟不搭理她。尴尬了一分钟有余,何夕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装无事发生。 怕不是遇上了比我还社恐的人。她思忖,抱着双臂靠在墙边发呆。 许久,书册合上,发出“啪”的一声。 “《越人歌》里的那个何夕?” 循着声音望去,她对上一双麋鹿般灵动的眼睛。 时雨真人比照片更好看。同是立体精致的五官,她的骨相却比何夕柔和得多。相貌本就不错,怀里揣本书,更添些许书卷气。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高中时背过的片段行云流水地在何夕脑海中排列组合。 她愣一愣,而后颔首淡淡道:“是。” 时雨掩下睫羽,晏晏一笑。 为了不浪费宝贵的时间,何夕迅速说明了她的来意。 何夕:“时雨小姐,请问你有任何想委托我实现的愿望吗?我将尽我所能帮你如愿。” 真是有够官方的话术。她腹诽。 时雨:“任何愿望都可以?” 何夕后知后觉她话里有话,可惜一个清晰的“对”字已蹦出了口。 “除了违法和我做不到的。”她赶忙补救。 “那……”女孩歪着脑袋一想,说,“和我做朋友吧。” “朋友,我?”何夕诧异。 时雨点点头。 “抱歉,恐怕不行。”她委婉地拒绝。 时雨:“为什么不行?” 何夕:“这是规定。”她还掏出手册给时雨看了看。 册子上面白纸黑字列了十条要求: 一、代理人应以委托人的意愿为第一行动准则。 二、代理人需对委托内容做严谨的可行性评估,必要时可与委托人协商讨量。 三、遗愿受理过程应充分尊重委托人的隐私及身心状况,并严格遵守国家法律法规。 …… 十、出于对双方的保护,代理人应避免与委托人产生任何超脱于工作范畴的关系。 “可是,你刚才说任何愿望都可以。”时雨笑着眨了下眼,天真有邪,“做朋友,应该不违法吧?” 何夕叫苦不迭,她只想划个水,哪料到摊上个搞不定的主。这种情况下她要是直接说她做不到,岂不是显得很没礼貌。 “不好意思,我……我先请示下上司。”她抛下一句缓兵之计,出门找黄新鸿求助。 时雨貌似不甚在意,再次低下头读起她的王尔德。 医院走廊上,黄新鸿听了何夕的报告,若有所思。 “你认为不妥的理由是什么?”他捋着胡子问。 何夕实在不愿承认她社交苦手的本质:“守则第十条,明令禁止。” “你确定守则都背熟了?” “嗯。” 黄新鸿只是笑笑,也不夸她记性好。 按理说师傅不该和她打马虎眼。毕竟千叮万嘱代理人守则的可是他老人家本人。 “你漏了一条附加的。”他把手册翻过来,“在封底上。” 何夕凑近找了好一会儿,勉强认清一行字: 十一、若出现上述规定中第一、第十条冲突的情况,则优先遵循第一条守则。 深灰小号字体配上纯黑背景,这隐藏条款藏得也太玩赖了。 黄新鸿:“要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 何夕:“……” 这不是无不无语的问题,她现在更加确信银舟就是条“贼船”。唉,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谁让何夕不会游泳呢。 “好吧,我试试。”她冷着脸,生无可恋地瞟了瞟时雨的病房门,“如果我做的不好,请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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