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耳说:“有时候你确实把自己的情绪看得太重了。”林朔垂下睫毛:“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真正考虑或在乎过我的感受。” “真没办法啊,”方耳叹了口气,“想要变成完好无缺的人是没有可能了,能做到的只是学习如何带着伤痛生活,我也一样。习惯痛苦的人会追求痛苦,因为在疼痛里会有一丝熟悉感,”方耳停顿一下,低头思索后继续说:“一种归属感。” 林朔惨淡一笑:“你是说我正是因为和安北歧交往时总是痛苦,所以才离不开她吗?”他觉得自己好像从认识安北歧那天就想用自己的平静影响她。但是今天他发现,原来他迷恋的是她的歇斯底里吗? 方耳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朔,她好想知道了自己和林朔无法达到爱情那一步的原因——太和睦了,太平淡了,对林朔来说,太无趣了。 “是这样吧。”方耳拿起水杯,用力喝了一大口。两个人各自陷入沉默。房间宁静得像是流淌着月光,反而让此刻忧郁的氛围有些温情。“林朔,祝你永远,快乐。”方耳在心里默默说,最后两个字重重地打在她心上,她凄苦一笑,林朔并未发觉。 方耳忽然感到心里澄明的感情,那是一种释怀。她不再惶恐地想那四个字“永失我爱”,她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学习如何带着伤痛生活。不管林朔有没有听进去,但她自己被打动了。 但是真正带她走出去的不是时间,而是新欢。她脸上又荡漾起甜蜜的微笑,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在地板上一笔一画慢慢写下了一个字,“唐”。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方耳打开门,妆容精致的程远昭站在外面,她今天喷了香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植物香气。 “你来得正巧。”方耳侧身让她进来,程远昭看到林朔惊呼一声:“真抱歉,我不知道你约了人,这是哪个大帅哥……等等,林朔?你是林朔?”程远昭震惊到忘记表情管理,方耳哑然失笑:“早和你说他现在变样子了,你还不信。” 程远昭脱下外套挂好,熟练地往怀里塞了一个抱枕坐在沙发上,眼睛还是移不开林朔,林朔正襟危坐任她打量,好像被家访的小学生。林朔只在很多年前见过程远昭一次,在大学的校庆联欢会上,程远昭是主持人,穿着红色的满是夸张亮片的长裙,那样俗气的衣服也只有她能穿得那么漂亮。说起来他和程远昭应该很有共同话题——这么多年,只有他们一直在方耳和安北歧这两个人身边,偏偏这俩人又都是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的真性情,动辄天翻地覆。而林朔和程远昭也只能时不时掺和进她们之间火花四溅、血肉横飞、不见硝烟的战争里。 程远昭长叹一口气,感慨道:“信了,我现在全都信了,你们三个之间的事我都信了。”方耳假装没有听出来她话里有话,给程远昭倒了杯橙汁:“你来干嘛?”程远昭这才回过神来:“我去办港澳通行证,路过这里想找你说说话。明天MV就要上映了,我有点紧张。”方耳靠在身后被刷成粉色的墙上,不假思索地说:“也不一定多少人看,他现在也就算是十八线。”程远昭叹口气:“宝贝,还是你会安慰人。” 程远昭看了眼阳台:“这房子采光倒不错。可是你又不常出门,在市中心租这么个小房子干嘛,还不如像我一样远点租个大的。”方耳打了一个哈欠:“住这么久懒得搬了,我嫌麻烦。” 程远昭的话题让方耳有种脚踩在地上,回到现实的感觉,好像刚才她和林朔短暂地逃离他们生存的空间。 林朔说:“对了,北歧的姐姐下个月回国。”气氛瞬间冷却,静得像是能听到阳光刺透窗帘时撕扯开布料的声音。尖锐的耳鸣震得程远昭脑袋嗡嗡作响,掩盖了周围一切声音,她无措地愣神:“夏遥不是移民了……”方耳赶紧打断他们的对话:“好了,好了,提她做什么,我们和她早就没有关系了。”
第8章 入夏,粘稠的雨季让心情也不断返潮。程远昭又开始了忙碌地投简历,却因为年龄处在适合婚育的微妙阶段而屡屡受挫,她这几天的状态像被扎瘪的气球,疲劳和厌烦交织在生活节奏里,脆弱得几乎一阵风就能把她掀翻。甚至星座书上都写着,双鱼座近日运势不佳。 祝予忙着写毕业论文,她们的共同话题正在慢慢变少,感情也处在热恋期后尴尬的时间,中间仿佛隔了一条宽大的、奔流不息的长河。唯一能带来安慰的就是MV顺利播出,在公司的助力下还上了个小热搜,粉丝大多都很喜欢这段视频。只有少部分质疑了李道经和程远昭的关系,但李道经口碑一向很好,传言都不了了之。 在拍摄结束当天,程远昭回到家里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浴室的暖灯像金色蝉翼笼罩着她白皙娇嫩的身体,在氤氲的水汽里,她的思绪像缕白烟静静飘散。这段时间的剧组生活仿佛一匹绸缎般柔软华丽的美梦,她沉浸其中。这时,程远昭突然有了奇妙的灵感,她想用一个纹身来纪念这件事。 当晚程远昭就预约了附近的纹身店。这是程远昭第一次纹身,虽然她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但刚毕业那几年工作不稳定,怕做不下去还是要回家考公考编就一直没去。等工作慢慢走上正轨,又总是被生活接踵而来的事情弄得措手不及,不过这次天时地利人和,她也终于下定决心。 云朵饱满密集,天空被夕阳渲染成浪漫的酒红色。老板是个年轻的女生,程远昭注意到她瞳孔的颜色很浅,看起来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她穿着卫衣将袖子挽起,露出来的两条胳膊满是黑色的刺青。程远昭简单描述了想要的图案:“纹一只小耳朵,大概3cm。”老板点点头:“你想纹在哪里?”程远昭脱下外套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手腕下面有颗黑痣,“就纹在这颗痣旁边吧。” 老板先在电脑上设计了线稿,程远昭满意后打印出贴纸,准备好一次性的工具。图案比较小,十几分钟就纹好了。老板拿出保鲜膜裹了一圈,细心地叮嘱她:“过两个小时把这层膜摘掉,用温水冲洗擦干。有一些忌口我在微信上发给你,还要记得不能剧烈运动,不能长时间晒太阳,不能穿紧身衣。”程远昭红着脸道谢,她走出店门后对着胳膊拍了张照片给方耳发过去。方耳发来三个感叹号和一句“你也太爱我了”,程远昭回:那当然。 李道经的公司在市中心体育馆安排了一场小型演出,为几个艺人的新歌做宣传,程远昭作为嘉宾出场。收到邀请后程远昭欣然同意,MV放映前她一直忐忑不安,现在这样顺利让她感觉到万分幸运,她想让这场演出作为自己体验人生的一场谢幕。 程远昭觉得自己即将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可她不知道的是,这并不是宣告结束,而是她即将展开的全新人生的见面礼。黑暗里,无数野蛮藤蔓正蠢蠢欲动,时刻准备破土而出,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在其中,可程远昭丝毫没有察觉。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其实并不是这样。 雨季刚过,现下烈日正足,蒸腾出浓郁的水汽,城市像被洗过一样。林朔陪着安北歧在机场等夏遥。最终他们还是没有离婚,安北歧的爸爸就在那段时间检查出了肺病,两家父母沟通后得出结论,现在正好两个人都在事业上升期,不是要孩子的时候。林朔平静地转述着父母的话,安北歧听了后千娇百媚地微笑:“这就是你想到的解决办法?我还以为会是我们一起去死。”林朔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对这些讥讽视而不见。而实际上安北歧最想嘲笑的却是自己,你怎么会感到自由?你把脖子伸进木枷手放进镣铐里你怎么会感觉自由了?所以你打掉一个生命的结局就是继续粉饰太平?你怎么——她不敢想,她只能靠着惯性生活。不敢停下来想自己正在做什么,自己做过了什么。 在机场接到夏遥,他们简单问候了彼此近况。夏遥穿着黑色的运动套装,身上有海洋的气息,她戴着口罩,依旧是冷冰冰的气质。安北歧经常在想她和程远昭谈恋爱时,两个看上去都很冷淡的人是怎么把彼此都弄得要死不活的。 林朔开车,安北歧坐在副驾驶,夏遥在后座。安北歧问:“回家还是送你去酒店?”夏遥报了酒店的地址,顿了顿说:“那是你家。” 安北歧不再说话,胸口有些发痛。她看向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姐,你还在生我的气?以前我对你做的那些都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是妈妈是无辜的,妈妈很想你,她知道你回来这几天高兴坏了,想见见你。” “是吗?我对她的记忆只有她很爱你,我在杂物间睡了八年,那不是我家。”夏遥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安北歧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窒息的悲伤,她立刻打开车窗。 加湿器在门口喷出一束湿漉漉的白色水汽。夏遥到酒店后简单地收拾了行李,换上灰色纯棉睡衣,坐在干净的白床单上发呆。被子很软,让她有陷入雪地里的错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在遥远的北半球国度,而不是回到这个挤满她不快乐回忆的城市。 她很久没看到安北歧了。她还记得安北歧十岁时候,脸上挂着晶莹的眼泪,水蒙蒙的双眸,那么可爱,用清脆的奶音撒娇:“为什么要让着她,我就是看不惯你们两个去讨好她的样子,妈妈也就算了,可我的爸爸又不她爸爸为什么要对她赔笑脸?为什么?我最讨厌她,我就要最大的房间我就是不要她周末回来……”然后发生了什么?然后那个女人就做出为难的表情,冰冷地寸步不让地看着她。她被那目光刺得千疮百孔,感觉血液和力量汩汩流失个干净。夏遥当时很想问,你被这个十岁的小女孩胁迫了吗?你只是她一个人的妈妈是吗?但她没有问出口,她死都不会允许自己问出这句话。 夏遥记得自己初中毕业典礼那天安北歧说自己胃疼把父母都叫回家,医生却说她什么事都没有。夏遥记得自己十八岁那年收到了省内最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饭桌上被亲戚们众星捧月地围着,就在那时安北歧从房间冲出来戳穿了她和程远昭恋爱的事。她被赶出家门,一整个暑假同学们都在天南海北地毕业旅行,她只能在烈日下自己打工赚学费。在深灰色的哀痛里程远昭是唯一的救赎,可是夏遥不敢碰,她孤立无援,只听得到自己的回声。那个漫长得没有尽头的夏季无比炎热,她却觉得被困在冰窖里,全身都冷透了。 夏遥以为自己会最恨这个妹妹,可她在准备出国手续时听到安北歧出车祸的消息却第一时间到了医院。直到现在听说她打胎也会寄最贵的补品回国内。夏遥自嘲地笑了笑,安北歧从出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全家人的中心,她也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永远是娇惯的样子,总是要别人把好东西无条件地给她。而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其实这个家里夏遥才是最见不得安北歧低头的人,更加想保护她的娇蛮任性和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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