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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像是被搅和过的蛋黄酱，釉质饱满的树叶片折射着暖融融的阳光，树下是斑驳的影。凉风阵阵，焦躁的蝉鸣声越来越少，夏天已经过去，正在迎来金黄色的秋季。 夏遥的眼睛仿佛结了冰的湖水。她以为自己永远，永远不会再有“舍不得”的感情。 走到医院楼下，她才终于抽上一口烟，她看到程远昭憔悴的身形和脸上那道疤时心里有说不清的感情。心疼吗？可是自己是被伤害过千疮百孔的人，她很难对别人的苦难产生什么怜悯之类的感情。夏遥无法感同身受这些——对，因为别人的伤痛和她比起来都太轻飘飘了。 只是对于她，无论怎样的创伤都能被她很好地隐藏，让人看不清她今天的凌厉冷漠是用什么堆砌而来。可程远昭不一样，她像是精美脆弱的陶瓷花瓶，无论用什么工艺，再怎么用心粘合都会有裂痕，清楚地写着她的破碎。 但是程远昭你明白吗？我从来没有忘记我和你之间纯真美好的爱情，我不愿意想起只是因为，我不配。夏遥记得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分手，回忆在刚才看到她的时刻复苏。那是让夏遥恐惧的念头：留在这里永远陪着程远昭。 从她们第一次相遇，她上高中，程远昭还在念初二。柔软而悲伤的秋日黄昏，学校旁边废弃的小工厂，木制百叶窗积了层灰，她在窗下借着光处理打架后的伤口，被逃课又迷路闯进这里的程远昭撞上。殷红的纸巾和血淋淋的胳膊横亘在她们的视线里，她觉得自己弄脏了程远昭美丽的眼睛。 窗外的天空传来飞鸟扇动翅膀的声音，透过窗隙的太阳光在程远昭的睫毛洒下金色的亮片。程远昭穿着干干净净的蓝色校服，袖口都是洁白的。她小声问：“你可以带我出去吗？”在她走近时，夏遥闻到她身上奶糖和水果糖纠缠的甜蜜味道。 带程远昭走出工厂的那条路上中，程远昭生怕被遗失般一直紧紧抓着她的袖子，这种缺乏安全感的举动让夏遥心疼。她想到很多年前，安北歧还是个小孩时总这样无助地抓着她，可现在她们之间已经有了泾渭分明的对峙。到了熟悉的路标，夏遥向她告别。程远昭在衣服口袋里掏了掏，娇嫩白皙的手指花瓣一样张开，里面是两颗柠檬味的糖果。“这个好吃，给你。”程远昭的脸被夕阳光映成了一种神秘的金红色。她不吃糖，但还是接过来失神地说：“谢谢。”眼前像是下了一场茫茫大雪。 我对你的感情奄奄一息却又一息尚存，这才是我痛苦的地方。可是程远昭，你从来没有真的想和我走出去，你想让我原谅我身上发生的一切陪你留在这里。这绝不可能。只有我知道自己曾经多想离开，我不能让任何人阻止自己逃跑，任何人都不行，包括你。 她记得祝予的眼神，那是只有年轻的孩子才会有的眼神，鲁莽，但同样有珍贵的勇敢和无畏。那就祝福你们吧，希望你们真的会幸福。夏遥静静地抽完那根烟，拿出手机开始浏览航空公司的售票信息。
第12章 暮色将至，光线黯淡，气氛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树下堆积着干燥的落叶。工作室里没有开灯，墙上深棕色的摆钟打着规律死板的节拍。唐飞不停在平板上浏览新闻，互联网对张茉一味地谩骂，同时还带起了国内外近几年的私生粉恶劣行径的热度。但在公司里做久的人都知道，张茉只是许老板的一颗棋子。真的吗？唐飞喝了口多加一份浓缩的冰美式，这几天他总是头疼，回忆起三年前他刚认识张茉。 三年前李道经刚小有名气，开了自己的第一场演唱会。但因为场地小，放出去的票只有两百张。唐飞总是在微博刷关于演唱会的实时动态，他看到在广场上有个女生发了动态，“此时正躺在床上认真思考人生是走错了哪一步不能去看李道经的演唱会”，配图是张空空的天花板的照片，有种一览无余、无处遁形的寂寞，是女生仰躺时拍的。唐飞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打动，可能只是一时善良加上好奇，或是带着和对从前自己同病相怜的不忍，总之他给女生发了私信：我是李道经工作室的经纪人，可以送你一张票。唐飞发完之后过了两三天都没有回复，他想大概自己被当成骗子，他和女生的缘分也就停在这里。 但第四天女生给他发了私信，第一句是“你好，我叫张茉”，很真诚，她说自己相信唐飞。 张茉不是像沈清媃那样天生知道如何吸引别人注意力的女孩子，她甚至在聊天时也隐藏着一部分的自己，不是故作神秘或自卑，只是她有自己熟练的人际交往方式。唐飞加了张茉的微信，带她去看李道经的演唱会。音响震耳欲聋的音乐像是密不透风的网，捕捉了所有困兽般的灵魂。张茉在比较靠近舞台的座位，唐飞正好可以在工作人员的位置看到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庞大的黑暗中，她只是一个普通粉丝的样子，短暂逃离平静刻板的生活，变得痴迷、狂热、放肆、沉醉，和唐飞当经纪人这么久看到的面孔大同小异。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了这么久，久到在张茉被戴上手铐的瞬间，那天的画面就浮现在脑海。 不知不觉天色变得灰暗，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沥沥的声音敲在阳台，这雨下得格外绵长，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唐飞的思绪被突然闯进来的方耳打断，方耳进来时带来一阵湿润的风。她怒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唐飞！你告诉我真相到底是什么？”他无奈地拉住方耳的手：“你能不能冷静点？听我慢慢说。” 方耳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电光火石之间，唐飞突然想到了被自己忽略的事，微小到差点就要忘记的事。那天张茉看完演唱会，唐飞开车送她到高铁站。漫天散落的星光下，她喝醉了酒般红着脸一直在笑。她手腕戴着银色手链，上面挂着小小的月亮和铃铛，随着她举起的手臂发出清脆的声响。笑到最后，张茉悄无声息流了两行眼泪很快止住，唐飞只认为她是太激动了并没有在意。可当时张茉说了那句话，她说：“好多人喜欢他，真好，我都有点嫉妒他了，为什么一个喜欢我的人都没有呢？”那句“我都有点嫉妒他”被唐飞当成玩笑话，他甚至配合着勾起嘴角，但是眼下却令他毛骨悚然。他记起张茉那时的眼神，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的，一闪而过充满怨毒和仇恨的眼神。如果这一切都是张茉处心积虑就太可怕了——他们所有人甚至包括许辽都被她利用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进入沈清媃时，许辽都像是听到了美妙婉转的音乐。他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样，不知疲倦地索要着她的身体，而她也像迎接海啸那样用力地契合他。 缠绵过后，沈清媃躺在许辽的臂弯里，温柔的呼吸包裹着她纤细的脖颈。沈清媃听到打火机按下时清脆的一声响，毁灭的灵感像小鹿那样一闪而过，尽管那念头灼烧过她的五脏六腑，她也只能静静地忍耐着，这种类似水土不服的感觉让她想埋葬自己。许辽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你乖，我不会再做这种事，好不好？”“好。”沈清媃专注地听他的呼吸声，在心里默默说：如果这辈子我只能这样和你纠缠，那还不如早点去死。只是想到李道经，她不可控制地心痛一下。就到这里，她想，一切都停在这阵疼痛里。 而此刻，在李道经家里，临海的三层别墅，极尽奢华金碧辉煌的客厅。过了这么久，李道经下巴已经有了潦草的胡茬，他挺着脊梁像根木桩一样站在茶几前，咬牙太过用力使腮帮有些发酸。他张开干涩的嘴唇：“妈，我上次说的许辽，您帮帮我。”穿着藏青色真丝睡衣，头发花白的女人不怒自威：“你不是挺有出息吗，怎么还来找我？不过许辽的事，我会解决。妈哪有看着你受委屈的道理。” 女人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不经意提到：“程远昭毁容了？可惜，几个公司都想签她那张漂亮脸蛋，现在是没机会了。” 李道经的目光像是锋利的冷兵器：“她不想进娱乐圈，她说只有这一次就够。”女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那样勾起嘴角，仁慈地摇了摇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李道经微微握紧拳头，是这样，永远是这样。不管有再多的粉丝，再多的鲜花赞美掌声，他永远得不到的认可还在这里。从小到大，永远是这样。 女人的目光慈祥而怜悯。她想，还好你有情有义，像我，不像你爸爸。不然你和他一样只有众叛亲离死路一条。其实在两年前李道经离开家的那晚，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身为母亲的越界和不负责任。但是有些脸面上的东西让她不想低头，不想失去叫“权威”的东西。不过还好，她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李道经还是有需要她的地方。 窗外是枫糖浆般甜蜜流淌的夜色，月亮又大又圆，月光毛绒一样皎洁柔和。方耳抬起头看着月亮，心里静静想着，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桌上摆满色香味具全的菜肴，清蒸红衫鱼、虾仁豆腐蒸蛋、椰子鸡汤，都是方耳爱吃的。最中间是红丝绒草莓蛋糕，她吹灭蜡烛，虔诚地许了一个愿。穿着黑色外套的唐飞从身后抱住她：“生日快乐，我爱你。” 他们在月亮下接吻。方耳感觉自己被森林般清新又幽深的气息包裹，身体里仿佛充满了软绵绵的云。一吻过后，她的目光又回到了月亮上，明亮，皎洁，温柔，多情。永远都是这样好的月亮。她说：“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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