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射箭时,我就和窦鲨并排站在王善身后观察她的姿势,我们像王善的两个教练,这感觉太奇怪。窦鲨观察王善那蹩脚的姿势也格外认真,她的目光完全锁定在王善身上,王善结束了一轮,她就指点王善,说她脚站错了。平时窦鲨也没有这么尽心尽力地教王善,一般都是我来。 王善问我还有没有建议。 我的语气颇有些生硬:“让窦鲨老师教你吧。” 王善怪怪地看了我一眼:“你说话很怪。” 王善不擅长训练,很擅长休息,四十五分钟之后她就嚷着要休息了。午后阳光很烈,窦鲨去窗边拉窗帘。王善自书包里翻出手机来玩,她那手机里存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问答,她最近很迷这个。 王善兴致勃勃盘问我,根本看不出来刚才还累得喘气的样子。 “大海会让你联想到什么?” 我说:“鲨鱼。” “黑暗会让你联想到什么?” 我说:“安全通道。” 窦鲨自窗边转身过来看我,我们两个的目光直挺挺撞在一起,谁也不让谁,从对方脑袋里扎过去了。 王善:“哇。” 我问:“什么意思?” “大海是你对爱情的理解,黑暗是你对死亡的理解。”王善说,她极力想破解我的答案中透露出来的我的人生轨迹,“你认为爱情是恐怖的,死亡是安全的?” 我并没有想仅凭这两个词就判断我的命运,我说:“鲨鱼也未必就是恐怖的吧。” 窦鲨在看我了,她的目光像两根冰柱在我的脑袋里翻绞。 “鲨鱼......鲨鱼是向往自由的动物。”我在王善期待解释的眼神里磕磕绊绊地翻阅脑海中的知识,“没办法被养殖的,也不会供人观赏,特别是大白鲨。所以未必恐怖,但是很自由。” 小时候我很喜欢去海洋馆,但我从来没见过鲨鱼,我在深海隧道里感到安全和被包容,那是我被爸妈教训之后最爱去的地方,被我爸妈抓到后就把我年卡给停了。 我从未见过鲨鱼在海洋馆里,但我并不遗憾,我查阅资料,人们说曾有海洋馆试图饲养鲨鱼,但它们毫无例外都死了。鲨鱼就是不能被饲养也不能被束缚的动物。 王善说:“好浪漫哦。” 王善带着她的奇怪问题又去找窦鲨了。 我听见了窦鲨的回答,窦鲨对大海的理解是花园,对黑暗的理解是透明的心。 王善根本解读不出来,王善满头雾水:“窦鲨,这我可猜不出来。” 窦鲨说:“没什么好猜的。” 窦鲨故作神秘,我想。 07. 我的状态渐渐回来了。 飞马俱乐部的教练给我的建议是多去野外放松身心,我爸的建议是一天多训练两个小时什么状态都回来了。我自己给自己的建议是多和窦鲨在一起射箭,我们私下比了二十四次,她赢了我十四场。我发现只要和窦鲨一起射箭,我一开始的焦灼就慢慢平静下来。窦鲨是个很神奇的人,我们是对手,在比赛中她经常释放强大的威压让我心烦意乱,但她也能用稳定的箭矢破空的声音让我镇定。 我们一起射箭,但我们仍旧不是朋友,我们是敌人。 之后我们参加了两次全省联赛,一次是省内大俱乐部举办的,一次是射箭协会举办的,我知道那些参赛的女孩都惧怕我和窦鲨,她们认为我们俩就算是去和男生竞赛也毫不逊色。 我当然也很想参加男子组,我觉得参加了男子组我爸就会看得起我了,这是我最隐秘也最卑微的心愿。他看得起我,就能给我自由吧。 射箭协会的那次比赛我和窦鲨都参与了团体战,我们也都不太擅长团队合作。 我们这个团体一共三个人,两个我都没有印象,她们说观看过我和窦鲨的比赛很多次,她们大概排名在我和窦鲨下面一两位。其实这也是很高的排名,但我并不记得。 窦鲨的队友之一是我的朋友路星辰,我对她的射箭技术心里有数。 我和窦鲨彼此都知道,团体赛又如何,最后仍然是我和她两人决出胜负。 果然是如此的。 两个队友比完后,环数相差了两环,我们这边多,窦鲨那边少。 我不可能让窦鲨追上我的。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和窦鲨。 我忽然感到平静,这是我从未有过的平静。至今为止我和窦鲨瓜分了所有排位赛和个人赛的冠亚军,外界称呼我们是双姝。我和窦鲨将永远奔驰在赛场上,我们将并肩站立直到最后。我们共享观众的紧张和掌声,共享深秋和盛夏的荣誉,我们以后还会为国出征,在世界范围内成为永远的对手。 我仍旧讨厌窦鲨,我讨厌她和我瓜分冠军,但窦鲨一直站在我的右边,这一点让我平静。 最后一箭之前,窦鲨领先了我一环。 最后一箭,我九环。 如果窦鲨不是十环,那她就输了。 而隔着六十米的距离,我们都看不见靶子,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箭十环。 所有的压力都转移到了窦鲨身上,我也凝视着她。 窦鲨额角流下了一滴汗,她慢慢举起了弓,左手平推,右手拉弦贴上侧脸。 窦鲨撒放那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海洋馆的海底隧道,我被强大而温柔的压迫的海水包围了,我眼睛里只有无边无际的深蓝色。那一瞬间我喘不上气。 窦鲨一箭射出,这些幻象都消失了。 十环,我们平手。 我不在乎那个平手,我只呆愣愣地看着窦鲨。 她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08. 颁奖环节一结束我就抓住了窦鲨。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问她。 窦鲨反问我:“什么怎么回事?” “刚才你射箭的时候。”我说,“我看见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说不出来了。 窦鲨明明在装傻。 她身上真的有很多秘密,但是她不肯告诉我。 我是一个射箭运动员,我的感官非常敏锐,刚才那一幕的确是幻象,但绝对不是虚假的,那幻象是确实存在过的。 窦鲨别想骗我。 颁奖结束后我果不其然就看到我爸阴沉的脸。 自从我和窦鲨成为了对手,那本原来只有我的比赛记录的本子也有了窦鲨的资料。今天我原本处于领先地位,窦鲨却追了上来,不用想我都知道我要被我爸骂的。 我在人潮中寻找窦鲨,很好找,因为她是全场最高的女生,她总是能露出漂亮的三角肌和漆黑的发尾供我定位。我看到窦鲨往出口方向走,跟在她身后的是三个高大的男人,他们穿着深蓝色的冲锋衣,背面是巨大的银色的三叉戟。 那不是浅洋俱乐部的标志。 窦鲨要去哪里?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个严重的问题。除了浅洋俱乐部,我根本不知道窦鲨会在何处落脚,我也从来没在比赛场地看见她的家人。 记者围了上来,问我今天的感想。 我磕磕巴巴的,全都在想窦鲨。 我说:“窦鲨真的很强,今天的结果我并不意外。” 我爸把记者拦下了,他显然有比我更多的话要说。 那天之后我更在意窦鲨的行踪了。 课间操我也要观察窦鲨。 她很少去厕所,总是携带着水杯。她周围没有什么朋友,也不经常讲话。做操时窦鲨在队伍的末尾,我并不经常看到她,但偶尔几次看到,我发现她的动作很笨拙。 窦鲨走路也有些奇怪,她的姿态有些像鱼,仿佛在地上平行着移动双脚。 我的观察被窦鲨发现了。 一天中午我们三个在食堂吃饭,王善去买炸鸡腿,窦鲨忽然问我。 “你最近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我说:“如果你不告诉我那天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就自己去找。” 窦鲨顿了顿,继续挑她碗里的葱花。 “我什么也没做。” 我说:“窦鲨,你这样真的很不尊重人。” 她碗里的葱花总也挑不尽,窦鲨是个傻子,买面的时候也不知道说一声不要葱。 我试图劝她:“我们大大小小的比赛参加了多少我都要记不清了。认识了这么久,你什么事也不告诉我。” 窦鲨反问:“我们不是对手吗,你一直这么强调。” 我哽住。 “你还怕我多练习一会就超过了你而逞强坚持练习。”窦鲨继续说,“为什么现在这么关心我了。” 我立刻开口:“我并不关心你。” 窦鲨说:“嗯,谢谢。” 她气得我吃不下,我直接舀了一勺碗里的葱花给她。
第4章 四 == 09. 三叉戟皮具赞助了一个射箭比赛,我爸替我报名了。 我不知道他为何总能找到那么多的比赛供我参加,我爸不愿我的人生出现一丝一毫的空闲。 当我看到了报名表,却没找到窦鲨的名字。 这几天她在学校也缺勤,我问窦鲨班里的同学,都说她给班主任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我有窦鲨的电话,我却不能给她打电话,我也不能给她发短信。因为作为对手,我并不关心她。 我让王善打电话给她,王善说电话久无人接。 我只好把报名表给了她同班同学,希望他们第一时间交给窦鲨,我强调他们一定要和窦鲨说这次比赛很重要,当然意义是我胡说的,我只是要和她比出胜负。 可是一直到比赛的那一天,窦鲨都没出现。 三叉戟皮具好像很有财力,他们选的场地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早上我爸带我去,距离比赛场地还有三公里我就看到蓝色的旗帜飘扬,上面是巨大的银色的三叉戟的标志。我觉得很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赞助比赛的商家实在很多,我记不过来。 参加比赛的人有新面孔,也有旧面孔,我极目远眺,找到了浅洋俱乐部的队服。蓝色的队服。 我本来应该准备比赛了,但我爸替我保养弓的时候我在帐篷间蹿来蹿去,寻找浅洋俱乐部的人。 我摸到了浅洋俱乐部的帐篷,里面四五个人看到我进来都纷纷停止了动作,很怀疑地打量我。 “马一尾?”有人认出我了。 我问:“窦鲨在哪?” 一个穿着队服的男孩回答我:“不知道,她没参赛。” 我又问:“那她为什么不参加比赛?” 男孩皱着眉头:“不知道,她不想参加呗。” 我追问:“窦鲨现在在哪里?她这几天在俱乐部训练吗?” 这时候回答我的是一个老师了,成年男人,很魁梧,脸膛黑得发蓝:“小马,窦鲨不来,但是我们俱乐部也有厉害的女子运动员参赛。” 我注意到帐篷里有个个子比我高的女孩,扎马尾,鸭舌帽压得低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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