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箭的威力,在我成长岁月中可称之为最。不去管什么真的假的人类的勇士,这箭天生就带着神力,让我不费力就能收割敌人的性命。 对于杀了这些想要把窦鲨撕扯至死的狗,我半点怜悯之心也没有。 小怪物们被震慑,身子压得更低,喉咙中呜呜隆隆,等待一个契机把我撕成两半。 我又在箭囊中摸出了一支箭。 存档骑士面容铁一样严肃,铁一样寒冷。 他冲着我和窦鲨,举起了弓。 他没射箭,而是另一只手从弓里抽出了一把宝剑。 62. 我本来预想我和存档骑士会面对面近距离互相射箭,没想到他的武器比我卑鄙很多。 他那柄宝剑镶嵌着闪亮的的钻石,剑光也像宝石一样发亮。 剑尖不偏不倚对准了我。 白狗是怪物,没有人性,不能吐出人言,我杀了,心里没有负担。 但这存档骑士虽然是人马,却有着人类的脸和语言,我虽然与他对峙,但横竖狠不下心来射他心脏。 我在犹豫。 存档骑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我毫不怀疑他钢筋般的马腿可以把我和窦鲨踩成齑粉。 “陆地人。”他说,声音沉重,仿佛贴着地面传来的,“你不明白。我们不需要活的鲨鱼。” “你只有死。” 他在警告我。 我说:“我不可能让你带走窦鲨。” 存档骑士的目光越过我,看到我身后的窦鲨。 他说:“卑贱的生物不需要名字。” 这片大海里的所有人,是不是都不把窦鲨当成一个人啊? 我的肩头被攥住了,窦鲨依靠着我站起来,勉强却又执拗。 她满身伤痕,但声音温和而坚定:“我叫窦鲨,这就是我的名字。” 她踉跄一下,和我并肩站立。 我们一同直视存档骑士。 “你们以为我卑贱,但我从来不需要靠剥夺别人的性命才能活下去!我不是须臾国的奴隶,我不要你们来判定我的生死。” 存档骑士好像今天才知道窦鲨会说话似的,我甚至看到他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这种弧度的笑容,我们人类一般称之为嘲讽。 “畜牲的狂言。”存档骑士说。 他持续恐吓我和窦鲨:“鲨鱼,你不用活着,我把你杀了之后,带着心脏回去。” 他在原地走动,不疾不徐,宝剑始终射出雪亮的光。 鲨鱼的皮、骨、血,都是须臾国军队的武装。我想这个存档骑士手上也一定染了许多鲨鱼的血。他明明都化不成完整的人,还长着马的身子,竟然就敢说完全以人的样貌出现的窦鲨是畜牲。 这多荒谬。 这个国家,是个残酷的怪物,它侵吞了所有平等的、公正的、和煦的,我们人类认为是好的部分,它把民众都教化成自私自利的怪物。 眼前这个人就是。 我再没有心理阻碍了,不管我们今天说了什么,都是无用功。我一手推弓一手拉弦,停止呼吸,此刻海底完全静止。 因为没有心理阻碍,我的身体完全平静,撒放的时机恰好送到我的面前来。 我一箭射出,穿透了他的肘弯。 幽蓝色的血淅淅沥沥矫在暗红的大地上。 群狗为之震慑,又往后退了几步。 窦鲨放在我肩头的手慢慢松弛下来。 存档骑士冷淡的脸上那骄傲的神情终于被卸下了,和我预想不同,那表情很快就换成了彻头彻尾的蔑视,他从鼻腔里嗤笑一声,根本不管伤口处血液流得汹涌。他瞪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被射中的人,紧接着,他就做出了令人惊惧的狂妄动作—— 他另一只手高举着宝剑,猛然挥下,从大臂处把自己中箭的胳膊给砍去了! 只读公主要永恒做须臾国的魔力容器,不能消灭她身上的诅咒。隐藏王子可以诞下下一任只读公主,隐藏起了自己的性别。而存档骑士的名称是为何而来的呢? 我之前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我知道了,在他断臂之后。 我看到他那干净的创口痛痛快快地放了一阵血就停住,而从创口中钻出粉红色的蠕动的肉块,那些肉块膨胀起来,延伸开去,越来越长,不断扭动着调整着自己的形状和方向,仿佛有一只手在虚空中为这些无序的肉块塑性——最终它们长成了一只新的,肌肉遒劲的手臂。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钟,他攥了攥拳头,甩去了新生肉块分泌出的乳白色粘液。那只手举起来,食指点着我的头。 我真正明白了存档骑士的含义,他是永生之物。 无论我今天能射中他多少次,他都能再生,他就是一块不会被伤害的肉。 他用自残的方式来炫耀自己的再生能力,希望能告诉我我和窦鲨不会是他的对手。 “我早说过,陆地人不是真正的勇士。” 是,他在炫耀他的能力,但是这种莽夫行为要人如何去赞赏呢?我冷冰冰地评价他:“我不信砍了你的头,你还能再生一个来。” 存档骑士说:“我砍下陆地人的头,装点王子的窗子。” 窦鲨凑在我耳边说:“我们要向前跑。”
第21章 二十一 ======= 63. 我和窦鲨可能是有默契的,我们从来没实验过,但我们为何会没有默契呢,我和窦鲨驰骋在各大射箭的赛场上,我们的生命交织着纠缠了好几年。 窦鲨一个眼神,我就能了解其中的真意了。 我和她后背相抵,我们的肩胛骨像一对犬牙咬合在一起,我三箭连发,此生都没有这么快过,我背后传来击打和重物坠地的声音,一声恶狗的哀嚎和我面前三只恶狗因伤发出低吠几乎是同时。和窦鲨一同作战让我的斗志前所未有的昂扬。窦鲨此刻赤手空拳,我仍然相信她有对敌的策略,她的手就像鲨鱼的牙齿一样坚硬,她有一双铁手,我有万支弓箭,我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按照窦鲨所说,我们跑动着向前,我射倒包围上来的怪物。 我几乎无暇去想,为什么存档骑士只是看着我们跑动,他的马蹄声却始终没有在我的背后响起。 因为无暇多想,我和窦鲨又争取到了喘息之机,往前跑了好几步。我几乎要以为我们很快就能闯入希夷国。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我这样说,好像变故是发生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时刻,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心里是清楚的。存档骑士追上来在众人都知晓的逻辑之中,我和窦鲨的孤勇将只能持续到他追上来那一刻。 阵阵响亮的马蹄声,从我们背后传来了。我听到尖锐的重物划开地面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那一定是存档骑士的宝剑划出的声音。 此刻我的手指都要擦出火星子了。 短时间内连射多箭已经让我的小臂有了轻微的不适,跑动中射箭更是对我的莫大考验。 “窦鲨。” 窦鲨温热的脊背顶在我背后:“别怕。”她说。 “我们……”窦鲨说,“一定逃得出去。” 她给我保证了,窦鲨向我做出的保证从来都没有失信过。 “好。我听你的。”我说。 她说:“你要继续向前跑。” 窦鲨在我肩头搡了一把。 我被她推得趔趄,一转头只看到窦鲨留给我一个微笑,她知道我要转头的,所以特别送了我一个很久我都没见到的笑容。在人头、猎狗和存档骑士以及赤红色大地的背景下,窦鲨的微笑安静极了。我被她的笑暂停了呼吸,而后是从胃里涌动到心头的强烈的因为不安焦虑导致的恶心。 我已经感觉到了。 窦鲨向我们行进的反方向跑了几步,她的身影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巨硕的,遮天蔽日的鲨鱼,这比我之前看到的窦鲨的所有形象都要巨大和恐怖,我应当相信这是窦鲨的全貌。 这头鲨鱼毫无章法,冲向了我的敌人,它的身躯在地上蛮横地搅动,整个大陆都在应和,给予疯狂的震动的回应。 窦鲨的身体仍旧是朦胧的、模糊的、光影交错的。我透过她的身体,她的整个庞大几十米的身体,看到在她的身躯的最前端,有一个高大的东西,举起了一道瘆人的雪亮的光。 我不会再看了。因为窦鲨让我走。我们见到存档骑士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事件都可以用秒计数,多浪费一秒钟的时间,窦鲨变成鲨鱼的意义就少了一分。 我转身拔腿就跑。 我和窦鲨是有默契的。我想着,我们的默契体现在很多的地方。我读懂了窦鲨的用意,因为窦鲨知道我能读懂所以她选择了这种方法,我们因为相信着彼此,所以可能要暂时分开了。 我拼命地向前跑,我的肺开始尖叫,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我拼命向前跑,全因窦鲨认为我能跑得出去。 我真的和窦鲨有默契吗? 我在奔跑的瞬间意识到窦鲨早已勘破我和她今日遭遇的困境是不可能同时逃生的,我却没意识到。 窦鲨给我争取到了很短的时间,在山崩地裂的狂震过后,马蹄声鬼魅般出现在我身后。这声音就像死神一样让我头脑剧痛。 “陆地人,我砍了你的头,装点王子的窗子。” 他的声音传来,地府的镣铐。 我疯狂地奔逃,不敢回头望。 可恨至极!窦鲨死命的阻挡在他那里又算什么! 我不敢回头!我想回头看窦鲨的境况,可我不敢!我也不能。 存档骑士打算结束了这场猫抓老鼠的游戏,他似乎已经厌倦了。 杀人的飞箭顷刻间追随而至,我躲闪不及,只觉得一股巨力贯穿了我的小腿,一阵令人发狂的剧痛让我顿时摔开去,在地上滚动作一团。我根本找不到可以让我停住身体的岩石可抓握,直到忽然身下一空。 我滚进了一条地缝,开始了漫长的坠落。 64. 陆地上的光,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再也不知道窦鲨的情况。 存档骑士的脸在裂缝中出现了一瞬,我看到他半张脸上都是蛋黄色正在变成光芒飞走的血液。 窦鲨…… 他那张溅满窦鲨血液的脸庞,成了我最后的记忆。 坠落,刚烧开的水倒进五颜六色的青蛙大张的嘴巴里,一连串血红的泡泡瘟疫一般迅速铺展开来,我继续坠落,两边的石壁裂开鲜红的嘴巴和银色的钟表,我看到时针和秒针一会儿倒着走,一会正着走。在石壁的裂缝中,钻出微小的雪白的飞马,额头上睁着一只黄色的眼睛。雪白的马跨越钟表和红唇,从一道裂缝生出,消失于另一道裂缝。在遥远的陆地上,人们用白驹过隙形容时间消逝飞快,在海里,这些蚱蜢般的白马在裂缝中跃进,仿佛穿针引线般流下弯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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