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话音未落而我未及反应之时,破空声响彻耳畔。 那一刻拯救我的是我骨头里对死亡的惧怕本能,我只感到一阵让人头脑发白的飓风袭来,我便猛地矮下身子,只听碎石一声巨响,我再抬头,看到深深凿进山体的,犹在颤动的箭。箭尾的几片深蓝色羽毛,那不是陆地上箭的样式。 窦鲨顺势把我扑倒,她的目光中绿意森森,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我们都去看那杆能杀人的箭。 这一箭的威力毋庸置疑,我和窦鲨都是同龄人之最,但这直插入石的力道非怪力不能解释。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我和窦鲨甚至都拔不出这支箭。 箭尾的颤动中,一些细碎的小石子像一场小雨落下来。 毫无疑问这一箭如果不是射在山上,而是射在我的头上,我的脑袋已经爆开了。我和窦鲨相互拉扯着站起来,避开了这支箭。 我僵硬地转过身去,因为我浑身过度的恐惧,我甚至不能单独扭转我的脖子,我只能身体一起转动,一扇沉重老旧的门。 三百米开外,足踏赤色大地的,正是须臾国的追兵。他不需要任何人的介绍,他本身就是须臾国最强的弓箭手。这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马的男性还举着手臂,一柄长弓竖在他身前。 他的弓没有瞄具,看上去像一把长刀。 马蹄至马腿,都是雄壮纠结的肌肉,牛奶铺洒的纯白。马身拼接至男性的上半身,同样威严孔武,那张平淡的坚毅的男人的脸上两口深井似的眼睛,正放射出冰冷的光线。 他是美丽和力量兼具的死神,须臾国的存档骑士。 我抓紧了窦鲨的手。 那些蛆虫般阴森可怖的白色长狗,流着散发腐烂酸臭的口涎,一只接一只出现在存档骑士的周围。 天空中盘旋的人头,已经增加到了六个。那些下垂的人的脊柱完整无缺,像一些诡异的蛇。 59. 我们对峙了不到三秒钟。 在我还沉浸在死亡带来的阴霾中时,窦鲨已然抓住魔种停止发作的瞬间向我扑来,我只看到眼前骤然变大的阴影,一张竖着无数雪白利齿的嘴巴在我面前张开,强劲的吸力把我整个吸到了这张嘴里。凝胶和活动的细小生物快速蠕动,我一头撞在它们闪避开后形成的小小腔室里。 窦鲨庞大的身躯悍然劈开海浪,激起破碎的水沫,我从她体内爬起来,仓皇往后看,水沫仿佛爆炸后的烟雾,让我看不清情况。唯一我能确定的就是窦鲨正在用前所未有的豁出性命的超高速前进。 她早就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意识到了我们根本就没办法从存档骑士的手下逃生,这是窦鲨身为海洋生物的敏锐。 我的心跳提升到了从未有过的速度,危机的袭来让我口干舌燥,我不住地往后看,不知道到底想要看到什么。 一支利箭分浪劈海,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到窦鲨在海里翻滚起来,连带着我也翻滚了几圈。 窦鲨受伤了。 那支箭擦着窦鲨的胸鳍射出去了,窦鲨本来就是凝胶类的物质,立刻就被撕出一条长长的伤口。 伤口里,有颗粒状的光芒流散,那就是我梦中它受伤流血的样子。 “窦鲨!” 窦鲨没有理睬我,她翻滚了几圈后勉强稳住了身体,而后重又奋力游动逃离。 海里的景物飞速向后退去,滚成了一帧帧湿漉漉的模糊影子,我冷汗狂流不止,这种境况还是首次遇到。 俄顷又是几支飞箭追来,夺命摄魂似的,窦鲨庞大的身躯躲闪不及,我眼睁睁看到大量的黄色的光芒从她的躯体中倾泻而出。尽管如此,窦鲨仍旧一语不发,用尽全力在奔逃。 我们逃跑过的地方,在水里形成蛋黄色的一条路。 血形成的路。 窦鲨流了这么多的血,我怎么叫她的名字,她也不理睬我。 “窦鲨!变成人吧!”我怕拍她把她拍痛,只好攥着拳头冲她喊。 但我何尝不知道窦鲨在想什么?变成人,那速度被追上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窦鲨正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全速前进,企图撕开一条生路。 我都知道,但我什么也做不了,这些奔流的光芒都是窦鲨的血,把海水染得浑浊,但我待着的这一方空间,仍然是干净的,没有任何的血腥味。 我被窦鲨用身体保护着。 “窦鲨!”我又叫她,“变成人吧!你会死的!” 她装作听不见。 在水浪掀起和破碎的乱象中,鬼魅般的白狗从泡沫中涌出,它们有比风更快的速度,眨眼间就追上了我们。隔着窦鲨的身体,这些白狗的丑陋的脸变了形,它们扑在窦鲨的身上,尖利的牙齿撕扯起这条庞大的鲨鱼。 我无能为力,气得几欲呕血,血液不断从窦鲨的身体里流出来,我们此刻完全如同一块在水中游动的血斑。 我知道窦鲨一定痛极了,但直到我们被无数可怕的白狗吞没压倒,她都没有喊过一声痛。
第20章 二十 ===== 60. 白狗的牙齿是一圈一圈向喉咙内延伸,这些牙齿都仿佛有生命,每一颗都拼命往窦鲨的身体里扎,我仿佛置身无数垂挂钟乳石的狭小洞穴。窦鲨的血往外狂流,我看不清这些可恶可恨的白狗的脸。 这么多的白狗,是能够把一头鲨鱼直接困住的。 就算它们要把窦鲨活生生吞下去,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窦鲨在狂烈地抖动,想要突出重围,但这些狗尖锐的牙齿深深插在她的身体里,根本甩不掉。 窦鲨仿佛被放置在火上炙烤,我在她构成的安全房间里也被不停颠动,窦鲨的身体不断上弯又下坠,弹动几下后我突然从她的体内直坠到地面上,白狗也纷纷落下,窦鲨的身体在我眼前消失了。 在一滩慢慢化成光芒消失的血液里,窦鲨蜷缩着,双手扼住自己的脖颈。 我连滚带爬到她身边去。 窦鲨的衣服已经被撕破了,露出的皮肤上纵横着伤痕。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又是那该死的魔种发作了。 白狗把我们团团围住。 在白狗的包围圈之后,随着大地附和般的震动,存档骑士正缓步走过来。 他那英武的,冷酷到多看几眼我的大脑都被冰得痛的脸逐渐升高,他的手里仍然举着那柄长弓。 他一个字都没说。 和之前纵横那打嘴仗为主要方式的追击不同,他真的不在乎人类的命。 他愈是靠近,我就愈是恐惧,我无法控制这种恐惧,这种生命被人即将消灭的恐惧。 窦鲨就在我身后,窦鲨躺在地上,窦鲨奄奄一息。 我经历过无数场比赛,我见过恐怖的对手,我见过我曾以为永远不能打败的对手。 那时我是怎么做的? 我吐气,我吸气,我清空大脑,我举起弓,搭上箭。 现在的情况和之前的比赛有什么不同?马一尾!不要去思考它们有什么不同! 存档骑士站在白狗之前,他壮硕的马腿仿佛石柱。 离得很近,他是这么近的箭靶。 我有什么理由射不中他? 我摸到了白浪弓,它原本被窦鲨背着,现在掉落在我和窦鲨之间。 我一边肩膀活动,把书包甩下来。 这期间,我一直和存档骑士对视着,他的眼睛是一片不起风的荒漠。 我不能怕他。 我到海里来,带了许多的灯泡,带了两本书,这都是赌气和碰运气才会带的东西,但只有一样,我带着它,不是个笑话,因为我从思考要不要带着它的时候就觉得它或许会有用。 在书包的防水夹层里,我拿出了一只软绵绵的,深蓝色,光滑如月光如流水的事物。 它这几天吸饱了我的血,颜色更深了。 那是一只鲨鱼皮做的箭囊。 因为窦鲨不喜欢,所以我从来没有把它拿出来过。 这只箭囊,加上我的血,加上白浪弓,这三样,能射出劈海分浪的神箭。 大海里这么多奇怪的残忍的神话和魔法,这几乎是我最希望它为真的传说了。 存档骑士挑了挑眉毛。 61. 我说:“你听说过这个传说吧,白浪弓射出来的箭,能把大海劈开。” 那软绵绵的鲨鱼皮做的箭囊,里面空无一物。我把白浪弓横放,平举至胸前,另一手往箭囊里探去。 我摸到了一枚冰凉的东西,那是箭头,是我熟悉的形状。 传说成真了。 我从空荡荡的箭囊里抽出了一只箭,这只箭崭新、冰冷、箭头闪烁着幽幽蓝色。 “这传说是真的。”我说。 我把箭放在弓上,三指拉弓。白浪弓和我以前所用不同,但它在我手里如此服帖是我所没有想到的,仿佛这柄弓就是从我身体里延伸出的一部分。我感到我的背阔肌在发力,肩胛伸展,轻而易举就拉到了最满。 这么近,我根本不需要瞄准,只要我松手,就一定能射中存档骑士。 “放我们走。” 存档骑士说:“鲨鱼留下,陆地人走。” 他的声音像两片砂纸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即将起火的粗粝。 我说:“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谈崩了。” 那些干瘪的人头在存档骑士身后上上下下。 这些魔力追踪器真是上好的靶子。 我说:“今天你必须要放我们走,不然。” 我的箭头又往上移动了一公分。 白狗们压低身体,从喉咙里发出乌云般含混的大团大团的咆哮。 存档骑士打量着我,他的目光从指向他的箭头一直移动到我的脸上,从他的表情里我什么也读不出来。 他说“只有真正的人类的勇士,只有勇士的血浇沃,大海才会分开。” 他肯定地说:“你不是。” 探险家和只读公主,谁也没说怎么判断是不是真正的人类的勇士啊?这大海里的神话传说总是附加着一些奇怪的条件,让我心烦意乱。 我说:“你不要打这个赌,我射出这一箭,吃亏的只可能是你。” 他笃定:“你不是。” 他又说:“陆地人,反抗,一同杀掉。” 我的肩头放上一只手,窦鲨凑在我耳边说:“我感觉到有生命。” 她的声音又轻又细。 难道这场大张旗鼓的抓鲨鱼行动惊动了居住在火山群里的居民?窦鲨感到了生命,那能是什么呢,生活在火山群中的文明,分明只有希夷国!希夷国竟然就在附近!我们的一线希望就在这里! 存档骑士沉声:“陆地人,放下武器,做出选择。” 我说:“放下武器了还哪有选择,别假惺惺了。” 存档骑士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他身侧一只白狗猛然急扑过来! 箭在弦上,待那黑影跃到我面前,我轻轻撒放,但听白狗一声痛呼,登时被飞箭穿插胸口,顺着势头逆着飞出几十米之遥,轰然落入一条地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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