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鲨和我都有信心。 我们在只读公主家住下的第三天,半夜,窦鲨被魔种扼醒,我知道这是我们要上路的时间了。 第二天清晨我们便和只读公主告别。 探险家并未和我们说什么,她永生永世都蜗居于摇椅之中,仿若一团枯骨,我权衡再三后,拿走了她赠送的弓。 只读公主送我们到门口,拿了一袋我能吃的食物。 我想起尚未见到只读公主时我对她诸多不满,一腔愤恨,到现在她送我们出门,我竟然难以评价我内心的情感。 我只觉得茫然,她使用了一切欺骗和不堪的手段逃离了须臾国,但仍旧还是不能改变自己的身体,包括那受到诅咒的变成月亮的魔力。 我和窦鲨天真相信浪漫的探险和真爱之力,这希望也在短短几天内破灭了。窦鲨与我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告别,我想她也不想再过多体会只读公主现在的生活。 我们并肩站立在只读公主庭院的门前,和只读公主对视。 最初时我认为她的眼睛藏有无数的答案,现在我才明白她解决不了任何一个问题。 窦鲨凝望着只读公主。 她忽然说:“公主,其实您的命运并非不可更改的。” 海底巨大的光柱仿佛巨兽的触角照耀到这一方隐匿起来的院落。 我的余光里,苹果树的叶子金光闪闪,苹果常年因为魔力而红润幸福。 窦鲨说:“您已经从须臾国逃出来了,您的勇气已经改变了必死的命运。我敬佩您,您始终是和我说那些冒险故事时充满希望的人。” 只读公主的长发在风中舞蹈。 只读公主又抱住了她,这次她的双手非常用力。 “祝愿你能顺利回到陆地上。”只读公主对她说。 我们道别,离开了魔法的庭院。 数条金光庄严而辉煌,像巨人的足,在海底的岩石上移动,我和窦鲨像追逐着光一样走进广袤的海底世界。
第18章 十八 ===== 52. 海底也有阴晴。 我和窦鲨在旷原上行走时海底都是晴朗的,光线充沛。我们走过的岩体崎岖不平,地面上有彩虹色的一道一道的岩石,还有弯曲如海蛇的黄金色的细腻的砂岩。窦鲨也不认识这些都是什么。 我有了仿鳃之后,窦鲨以人类的身体和我一起赶路,在海里我和她的头发都漂浮着,像两团海藻,海水让人类的皮肤看起来干净许多,我注意到窦鲨的头发长了一些。 以前我寻找窦鲨不是人的证据,一整天都在观察她,她头发不长,没有刘海,鸭舌帽压得很低,看人的时候目光要从高抬的下巴上投出来。现在她的头发已经能扎成马尾了。 我现在还是在观察窦鲨,这是因为我想知道别的事情。 只读公主不是半透明胶状的身体,但她胸前放射出的纯净的光芒即使是衣服也遮不住,我从前没有执着于这个问题,现在却好奇人类样貌的窦鲨因何不会在胸口透出光线来。 我的观察一直到我们赶路的第三天就结束了,那天我们在光线暗淡的山洞里休息,我吃只读公主送给我的石头一样硬石头一样重的干粮,我的牙都快要啃坏了。 窦鲨说:“你这几天老盯着我,你盯什么?” 我问:“我盯你哪儿了?” 我和窦鲨都沉默不语。 我感到我好似一个变态,但这并非我的本意。 窦鲨:“你还脸红起来了。” 于是我不再盯着她的胸前。 作为女性,我和窦鲨的身体曲线都不明显,缺乏柔美,并且一身肌肉,不像别的女孩。虽然我也不愿使自己看起来像个男孩,然而和我爸的相处过程中,我察觉到还是不要发育出明确的女性象征比较好。我爸不会允许我出现可爱的或者优美的特质,我也时常麻痹自己。 窦鲨虽然高我很多,但她的身体更有坚硬的性质,在海水里她的脸庞总是呈现出鲜润的美丽一面,我却总是记起一箭射出后她顺着脸庞骨骼流下来的汗水。 我意识到我和窦鲨都是女孩,我们的身体却是岩石。 我掰下一块只读公主给的干粮,窦鲨接过去吃,她嚼得艰难,脸颊上突出许多奇形怪状的鼓包,这是那块干粮在挣扎。 窦鲨说:“牙都要出血了。” 她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带进来一串缤纷的果子,豆泡一般大小,透明烁亮,窦鲨分给我吃。 她说在她以前逃难时,几乎也是效仿神农尝百草,什么能入嘴的东西都吃过的。 我们说起想吃的东西。窦鲨说,最想吃的还是学校的早餐,雪白胖软的豆沙包,她真的很喜欢。 “大课间也不错。”我说,“大课间吃的雪糕。” 窦鲨点头:“嗯。” 53. 真正进入火山群之后,路变得难走了许多,有时候我们二人要四肢并用,竟然是要攀岩的。火山群和外面仿佛两个完全不相同的世界,这个世界天空是青黑色,有狭长的银色的闪电形的裂纹。一座座锥形火山在远处墓碑般死寂,全然没有一点光辉,我们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这几座,但广阔远处还有更多,让人望一眼就觉得心神动荡。 在苛毒的寂静里,我计算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八万四千座火山,如果我和窦鲨每天检查一座的话,共计要花费去二百多年,然而我们一个礼拜才能围绕一个火山堆走个一圈,纵然有永恒的生命,用来做这件事也太不值得了。 窦鲨不可能不知道。 但我们的旅途都靠着这样稀薄至可笑的希望来吊着一口气,我和窦鲨谁也不知道如何开启这个话题,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里完全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传说中的希夷国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 我们的交谈一天天少下去,我们的心情不断低垂,我们的动作趋近机械。我和窦鲨螺旋状围着巨大的死火山上升,途中遇到了零落的尸骸,这些尸骸像吞了半个的句号。我和窦鲨绕开尸骸,继续默默前行。火山难以攀登,窦鲨时不时拉我拽我一把,我们的视线交缠,彼此都在动摇前迅速把目光抽离。 这一处山口已经没有任何生命,我们站在山口往下看,褚红色的岩石一直铺到最凹陷处,一切都笼罩在死的氛围里,有种令人战栗的宏大。我看不清,窦鲨也看不清,这已经超过了我们平时射箭目力所能达到的最远,所以都是混沌难分的。 我和窦鲨再螺旋状离开火山,在山脚休息,然后上路。 这样的日子让我渐渐觉得自己不再拥有人的情感,其实算算也没有持续很久,太长的单一色彩让我的眼睛非常疲倦,而大脑也迟钝下来,我觉得自己变成了机器人。 这样下去不行,我和窦鲨都知道。 那日我和窦鲨正行走在罕见的平坦路段上,这里没有光柱,一切都晦暗不明,窦鲨回头看看我。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六次回头看我了。 我说:“你怎么老看我。” 窦鲨:“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在这里我的感官都很麻木,自食指根部斜跨整个手掌的伤痕已经不流血了,在海水里我的自愈能力变强,现在伤口的白肉往外狰狞地翻着。它确实流过一段时间的血,都流进了我的书包,现在已经青白肿胀。 我说:“不流血了。” 窦鲨的面色沉重发青,她说:“给我看看。” 我没打算把这道伤口给她看,窦鲨直接托起我受伤的手。她的手指冰冷,像几根小冰柱,窦鲨低头,很认真地观察我的伤口,我又看到她漆黑的头发,和之前她检查我爸打我打出的伤时一样。我看不到窦鲨的表情。 我本不应该安慰她,因为这是我的伤口,但我正要张嘴说没事,一滴冰凉凉的东西掉在了我的掌心,掉在翻起的皮肉之上。 我大惊:“你别哭啊!” 窦鲨缓缓抬起头,半透明的凝胶状的水滴从她眼眶中不断掉落出,她眼睛里冷静的情绪让这一幕变得非常可笑。 我的手掌开始愈合,随之传来的奇痒让我的手掌剧烈抖动起来,窦鲨雪白的手指固定着我的手背,一滴滴绝不是眼泪的凝胶不断滋润进我受创的皮肤。就好像神力在快速地缝合我的伤口,隆起的两侧山丘向中靠拢,山头融合,山脉并作一条,而后趴伏下去。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四到五分钟。 我已经满头大汗。 我看到手掌粉红色的纹路又爬上毫无伤痕的肌肤,在海中多日我已称得上大开眼界,但这生死人肉白骨类似的能力我还是第一次见,我不由得骇然张大嘴巴,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 窦鲨看着我,眼眶仍然挂着一滴凝胶,她面无表情,伸手把那一滴胶揉去了。 我大脑也是糊涂:“你是那个海里唐僧,海里华佗,海里什么的……” 窦鲨郑重看着我:“再受了伤,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问她:“你这个本事,你告诉过别人没有?” 窦鲨摇摇头,说:“只有你和我的向导鱼知道,因为我有这个功效,它没食吃了,就啃我两口。” 我刚刚愈合的手掌还在发烫,我立刻抓住她的手,几乎有些喊起来:“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明白吗?” 窦鲨愣住,片刻后,她向我许诺绝不告诉他人。 我心中的惊惧,直到我和窦鲨手拉手又走过了许久都没有消除。 窦鲨竟然是海里这样了不起的宝物,她的心,她的肉,全都蕴含着无边的神力。这样的一条鲨鱼被人捉去了,绝没有任何的好下场。想到他们要如何折磨窦鲨,开发窦鲨心与肉的用途,我就惴惴不安。她在我面前毫无保留,让我心头酸涩的同时也觉得害怕,如果是被别人发现了,那她一定会受到百倍千倍的追杀。 自我们进入火山区域后,她那条小向导鱼便因为适应不了环境而脱离我们了,海底虽然没有夜晚,但却有昏暗的时刻,失去了小向导鱼周身的光芒,我和窦鲨便在暗中相对。 我们脸对着脸,暂居平坦的山洞,各自入睡。 窦鲨已经闭上眼睛,她替我治疗,很累似的,我看她眼皮沉沉,眼球没有活动的迹象。 我观察着她。 她身体起伏的线条,越看越像一只创世时晦暗中的鱼。 我要保护她,这是我来海底最重要的选择。 54. 我的手又伤了两次。 窦鲨有些暴怒,为我总是笨手笨脚,但火山岩粗糙锋利,我又不是攀岩好手,当然免不了要受伤的。 我这个人也奇怪,窦鲨一边皱着眉头咬着牙,一边眼睛里流出源源不断的“泪水”来替我疗伤,我竟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意。窦鲨这样在乎我,我不知该作何反应,默默承受了。 这三次受伤,血流得太多,我时常头晕眼花,我们行进的速度大大变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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