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对她说:“听到没,你下次也不要那么乖,你就说你不想学了,这不就没事了吗!” 她的耳朵一被吹气就红,还要严肃地对我说:“我才没你这么厚脸皮!” 被鄙视了的我吐吐舌头,那没办法了,你看起来乖乖的,爸妈要你学啥就学啥,你只能羡慕我周末能到处玩! 她长久地坐在钢琴前,腰背挺得越来越笔直,我都怀疑她要习惯了。 直到有一天,爸妈问她想不想去考专门的美院,我正放学回家,衣服上还有踢足球留下来的泥巴印,还想着悄悄进门去换洗,结果就撞见这一幕。沉默寡言的姐姐发了疯似的掐住自己两边的头发,哭叫着说不想再弹了。正值初三的她面对学业和并不喜欢的钢琴的折磨,体会不到一丝成就感。 听说弹琴有点不顺利,成绩好像也有些下滑了,不是天才选手,恐怕想成名很难。我听到邻居这么讨论她。 那个小的,恐怕还好点,小时候不听话,让大人头痛,现在长大了,听说科科接近满分呢。 我抱着足球,她们把我当成小聋子,或者一条沾满泥巴的小土狗,一个劲讲着。 真可惜,每天都弹几个小时,我听就还不错啊,怎么就放弃了呢…… 你别说,那家人,也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一个抓得死严,一个放羊一样养着,总有一个不习惯了呗。哎,你说,这是好还是不好啊,说来我家那小子也要六年级了,也不知道送去公立还是私立,他呀,成绩就没有隔壁家那孩子好了,六年级就会英德两种外语,以后直接出国了! 我洗完澡,身上皮肤还散发着热气,钻进姐姐的被窝,她像往常一样,穿着成套的睡衣,关了所有的灯,安静地躺在被子下。我一动,她也动,我不动,她就不动。 “你怎么不弹琴了?”我问她。 “不喜欢。”她说。 “我以前叫你像我一样直接说了,你为啥早不这样做,早这样,不就没人逼你了吗。” 她转过身,熟悉的面庞,我呆呆地看着,我们贴得好近,她的眼睛看不见眼白了,也不知道睁着还是闭着。我咯咯笑,程娜,你这样好吓人,说话啊。 她叹了口气,说:“程佳,你丫烦死了。” 我缠着她问:“我对你这么好,哪烦啊?” 她手扭着我俩胳膊,自暴自弃地说:“哪都烦,哪都烦!” 虽然我还小,但是我对于人的情感,已经掌握得七七八八了。察言观色,也属于我的一项技能。我有些不敢确定而希望得到真实答案那样地,用突然严肃的语气去提问。同时我的手也抱着她的腰,我正经地问她。 程娜,你会讨厌我吗? 她安静了下来。 我听到闹钟在黑暗里转动它的齿轮和指针。嘀嗒,嘀嗒。 “程佳,我承认我有羡慕过你吧,比如没看到你的时候,我也会很难受,为什么你可以不被要求做这么多事情,礼仪、书法、音乐,你做你想做的事情,踢足球,和朋友出去玩。 但是后来我想,如果要我去踢足球,我会喜欢吗?我肯定不喜欢踢足球,我也不喜欢到处交朋友。一想到你可能……你可能吗?你会觉得嫉妒吗……?爸妈的注意力一直在我的身上,你会觉得难受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结巴,像是很难为情,我能理解,这对于程娜来说,是史无前例的一次自白。她很少对我敞开心扉,虽然她在我面前没有秘密,但她很少“自我表达”。 “我最多讨厌爸妈,不会讨厌你。”我说。 她轻笑了一声:“我也是!” 夜晚变得更加香甜了。我发现自己能理解她了,她坚持弹琴的理由,有一部分在我,她太想通过什么来表现自己的独一无二了——我们的年龄相差太小,而父母的关注有限。然而我们都长大以后,这种勉强自己的感觉就成了一种负担,虽然这个负担已经被我二人所习惯,但拿下来,会更轻松。 程娜就这么放弃了艺术生这条路。 虽然爸妈觉得很可惜,她应该有更好的路。可是我也想,学钢琴是为了什么呢?考级,成为音乐家?然后全国巡演或者去给那些歌手伴奏?做这些事情,都必须得有一个目的吗?我想,也不一定全是同样的想法吧。 程娜学音乐,可以在她喜欢的时候去演奏,不喜欢的时候合上钢琴盖子就好了。 这样就够了,她可以开心地笑,做她喜欢的事情就好。 - “好!那么我们有请赫赫有名的大音乐家——程娜,来为我们现场演奏一曲《好运来》!以祝愿我们家在新的一年里天天好运来!大家掌声欢迎!” 在我热情洋溢的主持下,程娜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因为在家过除夕,她还穿着睡衣,爸妈坐在摆满瓜果糖仁零食的茶几后,配合地鼓掌了。 程娜无语:“钢琴怎么弹好运来?!” 我说:“试一下!” 结果她就真的弹了,说实话,并不是多好听,但爸妈笑得前仰后合,录视频发家族群去了。果不其然家族群一串串的消息,说什么程家才女,举世无双,大家都要好运来,再配个红包金钱树乱撒的表情包,基本就是每年的流程。例外的是,程娜在大家面前露了一手。 她最不喜欢在远亲们面前弹琴,结果一弹还是这种喜气洋洋的曲子,直呼格调降低了。 我开玩笑说这也算是经典放送。 她哼一声,装模作样给大家做了个结束礼,我们让掌声响彻客厅。 电视机里主持人开始倒数了。 “五、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礼花不停地放,音响里传出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烟花和鞭炮,齐作响,那时候还没有烟花禁令,那是之后才有的,那时候我们想怎么放怎么发,一百零八发大礼花,照样往天上窜。 但是今年没来得及准备这些玩意,我们被迫在家里看联欢晚会,跟着倒数。 我激动地原地踏步:“新年快乐!” 妈马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哎哟,终于能去睡觉了~” 爸也打开手机抢红包,没抢到还要捶胸顿足,恨不得就地嚎啕大哭一番。 我大叫:“太敷衍啦!” 程娜一手劈在我脑门上:“吵死了,快睡觉,明天还要去拜年呢。” “拜年……我最讨厌拜年……”穿新衣服,干干净净地去挨家挨户拜年,长辈唠嗑几小时,打发小孩几块钱,不能哭不能闹,围着看他们打麻将。 这哪是拜年啊!没劲。 可是压根没人管我想不想拜年,反正大年初一,没人一整天呆在家里,要么逛公园要么去拜年,拜年还有长辈分巧克力吃,公园里可什么也没有,我又妥协了。 晚上睡觉,我照例洗了澡要往程娜房间里走,被程娜一把拉住。 “程佳,你回去。” 我马上耍赖皮:“不要。” “你都初中了,应该自己睡觉了吧。”她说。 我刚准备说什么,嘴里塞着牙刷含糊不清的爹飘过:“我觉得娜娜说的对。” “……” 于是我那张久违的床,过年换洗还带着洗衣液香气的崭新的床,终于派上了用场。一度想要不直接在程娜房间里放张上下床的家人,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空空的房间,没有姐姐的温度,就像是每个人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大多人,要独自睡觉的感情,或许各自不同,我太少自己睡觉了。然而这个新年过后,家人们就开始刻意地让我自己睡觉。 六年级才过去没多久的我,就这么在黑暗中感受“独立”这个概念的成长。 - 初中高中过得很辛苦,我也很羡慕比我早度过初三高三的姐姐,至少她看起来自由了。 那些日子寄宿制学校所克制的,是我对家庭的眷恋回望,我在校园中所获得成就的那份喜悦,是每次在拿起电话的时候就消散了的。 因为我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爸妈们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听过大概的类似的汇报,来自程娜,我的血缘姐妹。 他们说我的心思变得细腻又敏感,表面上笑得开朗,实际上藏着一颗寂寞的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遮遮掩掩。这或许就是女孩转变为女人吧,通过读书,我懂得很多,自己的情绪和感觉,也能用了解到的知识去解释。 高中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个同。 电台里的密斯特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性取向的? 副驾上的母亲一把摁掉了这个电台,换成了别的旅游电台。我抱着自己的书包,在平稳运行的汽车上,静静看着窗外。 摁掉也没有用,父母担忧的迟早会发生。它是掩盖不了的,存在人的内心深处,它无法被抹去。 人要学会爱,就必须正视爱。 怎可以畏畏缩缩。 同性恋电台的密斯特陈说,但是这件事情只能在合适的时机说出口。
第5章 趁虚而入 公司的事务越来越多了。什么年会啊,工作总结啊,月末报表啊,还有优秀员工的自我申请要写满五百个字啊,尤其我是负责收集员工们的申请的那个小职员,等等等等,扑面而来,伴随的则是领导们苛刻的目光审视,一遍遍修改的要求。最近基本天天加班到下午七八点,回到家又是晚饭当宵夜。 没办法,谁叫我资历不行呢?没人愿意重用我。在上班之前,我曾经非常热血,总以为自己能像电视剧小说里那样走高端销售的路线,结果认识的姐妹跟我说,真假?你要做销售?她给我看了几个同事的照片,男帅女靓,一下子闪瞎我的眼睛。我僵硬地说,可是我的口才还不错,万一出现奇迹...... 事实证明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做销售,三天两头往俱乐部酒会跑,生活圈光鲜亮丽用心经营,又是一笔不小的投资,没有大决心卖不出去公司生产的高端产品。我就老老实实坐办公室,虽然灰头土脸了点,但待遇也好,毕竟是大公司。 又因为我们做的办公室的工作,其实对于各人的条件并不是很高,用学历卡进来之后基本就是做整理文件和总结会议汇报的重复繁琐工作。 我需要更加全神贯注地去想故事,已经觉得两点一线的生活变得十分枯燥,远不如让我做自由职业来得痛快。就像圈子里的好友说,重复的工作会消磨文艺工作者的灵感,让他们变成枯井。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在辞职之前,我想过很多,比如丢掉了这个最低的生活保障之后,我的生活水平会不会大打折扣。车贷还有一年才还完,这一年里没有收入,我还能怎么办?写书,收入纯粹看运气,正在运营的多媒体账号,还有些看日志的人在订阅打赏,可是那点收入,实在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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