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又没钱了嘛,你姑姑要把我扫地出门了。”表哥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手拨开于洛额上的碎发,仔细看着。 “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摔的。” “真的?你可别骗我,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摔的?”表哥一脸不信,语重心长道:“好好学习啊,于洛。” 眼看着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于洛转念一想,告诉他也好,到时候好说话。 医院门口已经稀稀拉拉有些人来往了,于洛让宋凌云去帮忙买瓶水,便利店在马路对面,这时间足够了。 等宋凌云走后,于洛才在花坛沿上坐了下来。 “你舅舅揍的,他一脚把我踢到墙上,我差点没喘上来气。” 表哥满脸震惊,两手揪着裤腿一提,在她身边蹲下,问:“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闹这么大矛盾?” “我说我不结婚不生孩子。” 表哥松了口气,大手一挥:“嗨,多大点事儿,哥也这么打算的,你放心,哥给你顶着,以后他们催你,你就让他们看看我,你跟他们说:‘你看,表哥也没结婚嘛!’” 于洛噗呲一笑,表哥这吊儿郎当的,在亲戚里风评那么烂,到时候不得被扔菜叶子。 到时候表哥在前面走,挡臭鸡蛋,她在后面捡菜叶,回家给宋观亭当花肥。 见于洛开心了点,表哥又试探性地问:“你来医院他们给你钱了吗?不够我支持你一点!” “你不是刚要被扫地出门了吗?”于洛伸手解着外卖袋子,表哥见状也帮着她解。 “小事儿,找我兄弟们救救急还是行的,大不了发了工资再还呗!” 外卖袋被打了死结,于洛怎么也解不开,表哥接过去,指甲一划拉,撕开袋子,又将盒子打开,递给于洛。 “我有钱。”于洛低着头,看着盒子里的饭,“你快去工作吧,待会儿超时了。” 表哥一看手机,跳了起来,骑上电动车,留下一句:“有事要跟我说啊!” 然后风驰电掣地消失在转角。 于洛抬起头,街边的路灯一团一团的,散发着圆形的模糊光芒。 宋凌云家住在老城,街道狭窄,遗留着几座土墙瓦房,剩下的钢筋水泥搭的楼外墙上灰一块黑一块,阳台上杂乱地晾着些衣物。 宋凌云颇有些不好意思,三个人中,于洛和张怡瑾家庭条件都还不错,平时出去玩,宋凌云总得吃力些。 宋凌云家小而整洁,虽然客厅中堆了许多东西,看起来竟也井然有序。 两人熬了一夜,都困极了,匆匆洗漱完回房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了,于洛打开手机,无数未接电话停在屏幕上。 微信中,于父的聊天框有几十条消息,都是在于洛发的那条消息之后发的。 “爸爸,今天晚上我揭穿您出轨的事情,可能确实不对吧,您那么生气,一脚把我踢到墙上,我的头撞了两次,出门前感觉自己快死了,几乎是爬到医院的,我吓坏了,检查的时候一直哭,爸爸,您不要生气了,不要到学校乱说我有精神病不让我读书好吗?求求您了,我真的好想继续读书!” 那是于洛在医院感觉不那么难受之后发的。 后面于父发的消息于洛一条都没有看。 从一众消息中找出宋观亭的聊天框,随手设了置顶。 “今天好热,但是金盏花还开着。” “弗洛伦蒂娜居然也开了两朵,我学了做干花,等你回来送你。” “你今天做作业了吗?” “你在忙吗?” “下午了,你是不是昨晚熬夜了?” 于洛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酸酸的,正准备回一句什么,那边又发了一条消息。 “差点错过末班车,于洛,你家在哪里啊?” 打字的手顿住,于洛推醒身旁的宋凌云,她睡得正香,眯着眼睛迷茫地看着于洛。 “宋观亭来找我了,怎么办!” “啊?”宋凌云迷迷糊糊的,扯了扯后腰滑上去的一副,一头黑发乱糟糟的。 于洛还在焦急地念念叨叨,宋凌云迷茫又不解。 “你怕啥呀,你就说你摔了呗。” 于洛双手握着手机,连说了几个“对”字,一骨碌爬起来,又捂着腰倒下去,像只虾一样弓着背,倒吸凉气。 疼! 疼痛是山洪泻下最初的松动,勾动最隐秘的悲恸。 于洛缩着身子,突然没了力气。 身侧,床铺一松,随后是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门“嘭”地关了。 于洛双手环抱着自己,无声地、剧烈地哭泣起来,哭得嘶哑,青筋暴跳,眼睛胀痛,喉咙干涩。 以后没有家了。 以后真的只能最爱自己了。 那种阖家欢乐的景象,不管是撒撒娇爸爸妈妈就会满足女儿的小小愿望,还是一个人在外打拼,深夜接到爸爸妈妈的电话泣不成声的时刻,于洛永远会想起这一刻。 想起破碎的瓷片,无尽的争吵,父亲的一脚。 爱她子宫的父亲,愚昧刻薄的奶奶,软弱无能的母亲。 平常日子都爱她,吃的穿的都给她,想干什么都顺着她。 当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时,再狠狠给她一脚,告诉她,你捏在我手里呢! 她活该,谁叫她是个没有经济独立的未成年女学生呢? 她愤慨于奶奶被压迫了一生,如今将苦难都转移到母亲头上,愤慨于母亲在生意上聪明能干却甘愿屈居厨房,甘愿低声下气。 她恨父亲无视家中的乱象,享受三个女人的低下,享受现成的饭菜、干净的房屋、女人们的争吵,享受母亲与他一同奋斗攒了他的家产,享受母亲因没有儿子而忍受他在外面沾花惹草。 在所有挣扎着将自己拉出泥潭的岁月里,她最恨的是她的父亲。
第21章 姑姑 宋凌云熟练地进入厨房,柔和的夕阳洒在钟表上,表针在六和九之间圈出一块儿,热气腾腾的饭菜就上了桌。 弟弟还在房间里打游戏,她隔着门喊了声,里头应和着却没有动身。 门口传来开锁的微响,她从冰箱拿了两个冰棍,进了自己房间,于洛刚梳好头,不自然地侧过脸去。 宋凌云将冰棍放在桌上:“你在这里吃还是跟宋观亭一起吃?要不让她来我家一起吃” “出去吃吧,你爸妈回来了吗?” 椅子上,于洛的包静静躺在那里,显然移动了位置。 “嗯,你头和肚子还疼吗?” “没事,我可是金刚不坏之身啊!”于洛想对她露出一个笑脸,又顾及到自己的眼睛,别扭急了。 宋凌云就好像没看见,目光闪闪:“我真佩服你,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来,我慕强,以前觉得宋观亭真是个厉害的人,现在我觉得,你真是金刚不坏。” 于洛不自在地转了下脖子,用玩笑般的口吻骂道:“你可别煽情啊!我很牛我自己知道。” “你别破坏气氛!”宋凌云有些恼怒,“于洛,我家什么样你看见了,我还有个弟弟,不像你和张怡瑾,家庭条件好,独生女,也不像宋观亭和杨勉,聪明。” “没有,你家挺好的,真的。” “不。”宋凌云突然变得很严肃,“于洛,你们很棒,我也会越来越好,我们都要好好长大,变成优秀的大人。” 于洛静静的没答话,宋凌云也没等她回答,转身拉开门走出去,留下两根冰棍。 冰棍消肿。 于洛拿起来,在眼睛上轻轻滚过。 什么嘛,安慰人也这么憨。 屋外传来小孩吵吵嚷嚷举报宋凌云多吃了冰棍的声音,接着是宋凌云嚣张地说她想吃就吃。 两个大人和着稀泥,像冬天出了太阳那么吵闹。 什么嘛,你们那么和谐,我现在开门出去多尴尬。 回学校的末班车早已离去,宋观亭已经站在这里等了许久。 暮色沉沉,刺眼的路灯下一团一团飞蚊包裹着灯光。 宋观亭摸了摸手中插在矿泉水瓶里的花,还没蔫。 这个年纪的女生大多喜欢清雅的颜色,弗洛伦蒂娜太红,可是于洛从来没问过自己为什么要种满这样艳丽的花。 于洛说,她的小院像油画。 于洛什么时候来呢?她看着天色变暗,路灯亮起。 于洛终于来了,她左手捏着一顶帽子,远远站在那里,焦躁地将额头的头发一下往后、一下往前抚着。 眼看着宋观亭就要走到面前,她狠狠往后抹了下头发,露出额头上的淤青。 “你怎么了?” 果然,宋观亭第一句话就是问她额头上的伤。 于洛想平静地将事情经过告诉她,可是一开口就哽住了。 委屈这东西,在亲近的人面前真是一点都藏不住。 她盯着一旁的商铺,企图缓解这种情绪,说完后,还故作潇洒地说:“总之,你要带我回家了。” “好。” 宋观亭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拥抱她,带她回了家。 温书依旧住在小院,宋姑姑不让她回家。 见到于洛,她很开心,从冰箱拿了冰棍给她,很骄傲地说她之前买的冰棍还没吃完。 真是节俭,于洛哭笑不得。 过了好几天,于洛才终于接了妈妈打来的电话。 那时候于母的态度已经很软了,虽然没道歉,先是嘘寒问暖,话里话外都在说于父只是冲动,并不是不在意她,他们那么幸苦,都是为了给她创造更好的环境。 于洛挂断电话。 许是表哥告诉他们在医院见过于洛的事情,于母给于洛打了一万块钱,说是让她去检查身体,剩下的时间不想回家就出去玩玩。 于洛收了钱,窝在小院里天天写作业、背单词,宋观亭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忧愁,终于忍不住,在一天晚上夺下她手中的英语单词。 “于洛,你要是难受你就哭一下好吗?” “为什么?”于洛好笑地看着她,“我这叫浪子回头,不是精神失常。” 宋观亭眼巴巴地看着她,小心翼翼问:“真的吗?” “当然!”于洛拿回英语单词,一边看一边说:“我不想有一天因为钱而向他们屈服。” 自由的前提是能独立谋生,若能独立抵挡意外、事故、疾病的风险,她就能站着离开囚笼。 从前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却对自己的家庭存在依靠的幻想。 变故来得很突然,临近开学,宋姑姑突然住了院。 也许早就住着了,那天晚上接到电话赶到医院,宋姑姑正躺在急救室里。温姑父坐在长椅上,双手手指插在花白的头发里,露出满脸沟壑。 “爸爸!”温书哭着扑到他膝旁,“妈妈怎么样了?” 温姑父摸了摸温书的头,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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