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些皆是浔安有名的铁匠。”一铁甲侍卫带着一群莽汉走来。 崔寄成一个起身,打量着跪在面前的人,众人皆是挽着袖口,粗胳膊粗腿肩胛高耸,手臂被铁屑染黑。 崔寄成看完说:“手伸出来。” 几人照做不敢延误,一双黢黑布满老茧的大手掌亮出,比寻常铁匠的要多上几条裂纹。 “是汉子。”他端坐起身子,将一只脚踩到小凳上,“前些日子南街出了刺客闹事,有一红影大侠一闪而过解决了刺客,朝廷悬赏找到此能人,这飞镖便是线索,认认,这东西是谁打的?如实交代赏银百两,若是冒领功劳后果清楚。”他随手将桌上的飞镖扔到地上,然后抽出腰间的铁剑重摔在桌上。 铁匠们打了个哆嗦,一人捡起面前的飞镖,细细端详,接着传了下去。 见着人头一个个地甩了起来,崔寄成双眼一闭,手拍在自己额头上,此事棘手。 “大人,这东西小人认得。”跪在末尾的一铁匠说道。 崔寄成双眼一亮,招了招手,那人跪着挪到他的面前,崔寄成问:“你可看清了?” 那铁匠反复确认了一下,点点头,说:“这飞镖虽非小人打的,不过小人小时曾和父亲在大北各地做打铁生意,这飞镖乃是生铁没有塑性,比较脆,所以生铁我等几辈传下的手艺也锻造不出此等飞镖,唯一能做到的怕是只有泗州王家铁铺,铁铺在铁匠行有些名声,不过打铁匠是漠原人,也只替漠原人锻造兵器。” 崔寄成摸着下巴,想着这回事儿,说:“具体点,哪个位置。” “长谷关下的小镇。” 崔寄成撇了他一眼,吩咐旁人说:“先带下去。” 他背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想事情来龙去脉,悠悠道:“长谷关下的小镇,过了淇城是崂山,崂山上百里又是汝城,再往前才是长谷关。如今景听尘所在的位置正是淇城。” 铁匠称只会帮漠原人做兵器,那道红影定然不是中原人,但像漠原此等高手怎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浔安,顺道帮顾司宜逃脱,顾家通敌叛国这事儿似乎没完。 崔寄成骤然睁眼,站起身,将桌上的剑收回鞘中,“走,带着那铁匠进宫面圣。” 宫里,景白烯正和太后在常武殿下棋,景白烯指缝黑子落盘,阿拉真面上浮出笑,说:“太后赢了一子半。” “将军棋下的好,没想到输也能输的这么不显痕迹。”太后手搭在阿拉真腕上脸上带着笑。 景白烯颔首,道:“是臣技不如太后,故而输了。”大宝推着轮椅到小桌边,宫女摆好了刚煮的茶。 茶中加了陈皮、夜息香,已经掩盖住本身的茶香,飘出一股透心凉的味道,景白烯适当的抿上一口,对宫里这种喝茶的方式他不是很习惯。 太后察觉到景白烯面色难看,于是问道:“夜息香醒神,加了些,将军这是不习惯?” 景白烯无奈地摇摇头,放下杯子,笑着说:“一盏清茶品甘甜,忘忧遣散茶香间。”他抬起眼,“太后,这茶解忧,靠的是苦涩后的一丝甘甜,加了夜息香陈皮,臣尝不到能解愁的味道,倒不是不习惯。” “将军有何愁?”太后放下茶杯。 景白烯适当性地又喝了一口茶,才道:“家妹入宫四年,当初因顾家之事被禁足,如今解了禁足,得太后仁慈封她做了女官,家父生前在世时,对妹妹也是疼爱有加,顾家只剩下这一个姑娘,前些日子小寐梦到父亲,他想让我带妹妹回偃台,臣为此事烦恼多日,不知太后可否行个方便。” 景白烯说话让人不忍拒绝,强大的气势全然不像是在商量,搬出景老将军更是没有理由让太后拒绝。 太后撇了一眼身后的阿拉真,阿拉真会意说:“景将军,绾女官人已是二公主殿中的人,若要出宫去偃台,得消除官籍,也应该先问过二公主的意思,二公主还未有封号又同崔家定了婚约,太后若是随意调动,难免让公主面子挂不住,日后嫁了人。” 话还未说完,景白烯摆手道:“臣明白太后的意思。”他抿嘴一笑,“若太后能将家妹官籍消除,日后景家定权力以保陛下江山,臣也愿入宫复职替太后震慑朝堂。”他举起手中茶杯。 太后抬眼看着他,景白烯是个人才,她心里清楚,虽然折了一双腿,先皇曾多次提出让他入宫复职,皆被拒绝,若是他恢复原职替自己卖命那届时朝堂便是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这是一步好棋。 太后思索片刻,谄媚一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见太后喝完,景白烯这才饮下透凉的茶水,太后将顾司宜留在宫里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牵制景家,若是此目的达成,那她也没有必要将人扣留,与其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如抢先一步,顺着太后心意走。 阿拉真倒好了第二杯茶,便见常真入了殿,“太后,崔将军有事求见,南街闹事的刺客有线索了。” 太后下意识看了一眼景白烯,景白烯拱手说:“臣先告退。” “喧他入殿,将军即要官复原职,不如也听听这案子如何断。”太后摆手,常真尖着嗓子喧了崔寄成。 崔寄成入殿行了礼,抬眉见着景白烯略微带着诧异,他说:“太后,事情已有线索,根据铁匠叙述,红影微臣推测乃是漠原人,拥有此等飞镖术又非中原人士,鬼面暗督卫孔信横死牢中,七号奉命看守的人是太傅,可以断定七号同那红影刺客是一伙的,而这太傅。”崔寄成斜眼瞄了景白烯,然后单膝跪地,高声道:“危及皇权之人尚在浔安。” “你的意思是?”太后漫不经心捏起茶杯。 “景大帅可以一举拿回泗州却迟迟拖着战事,其中是否另有隐情,望太后授大理寺特权彻查景家。”崔寄成紧盯着景白烯。 景白烯却是一脸不屑,淡淡一笑。 “景听尘拖延战事,景将军早同哀家讲过。”太后撇了他一眼,继续说:“寄成,你回宫有些时日,哀家虽未明面赐你官职,但默许你在大理寺做事,此事应由你父大理寺卿上报,这等僭越之举,哀家不希望有下次。” 太后语气生硬,怼的崔寄成哑口无言,他不敢多言看着景白烯。 景白烯得了太后示意,方才解释说:“听尘拖着战事并非其他,泗州多流民,几年来一直被困在各城内受漠原人欺凌,若是强行开战,定是血流成河,况且,铁济王淮元帅独子几月前潜伏在敌军内部,淮家只剩这一个儿子,让淮老将军绝后这事儿做不得。” “你胡说!景白烯,淮策入敌军此事为何不上报朝廷,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你们景家玩的好啊,战事不报朝廷得受军规。”崔寄成指着景白烯大声吼,脸色煞变。 景白烯并不恼怒,不紧不慢地品着茶,说:“臣这不是已经禀报给太后了。” “够了。”太后悠悠道,崔寄成不再说什么,低头行礼出了殿。 景白烯紧随其后也往殿外而去,一出殿门他发现崔寄成还站在殿外生着闷气,常武殿门望去能见着错落有致的宫殿,檐上站着一只老鸦,崔寄成随手从花盆中拾了一土块,重重朝着老鸦丢去。 老鸦未躲闪开,被砸中掉了下去,原本干净无暇的琉璃瓦上出现印泥。 “崔将军,这人和人的区别还真是大,这太监每日上檐擦拭砖瓦,下午各宫掌事例行检查,没擦干净还得受一顿毒打,轻则半死不残,重则丢入枯井听天由命,你这脾气一发,却无人敢呵斥半句,这人和人区别是不是挺大?”景白烯望着砖瓦,一声轻笑,继续说:“转过来想,就比那老鸦,站的比皇族高,被打了也是活该,将军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崔寄成瞪着景白烯,轻嗤一声,“得意什么,景白烯,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鬼面暗卫是景家的人,棋未下完,输赢未果。” 他大步流星下了阶梯,大宝侧头看了眼自家公子的神色,丝毫不为所动,崔家没有证据,哪怕猜的再准,只要没有铁证,就撼动不了景家的地位。
第39章 留下 从寺庙太监宝贝房回来后,顾司宜没再出过隐仙殿,此刻她也明白,常真当年说的不过是句客套话。 她这几年没睡过几次安稳觉,侧屋的窗户坏了有一段时日,迟迟不见太监来修整,在季般般的要求下,她再次搬到了她的房里。 “绾女官人可在?” 顾司宜正在院中看着书,抬眸间,正见着一小太监在大门口探着脑袋。 她站起身走了过去,小太监面生,应不常在后宫走动,她问道:“公公可有事?” 小太监打量她一番,确认了身份后,换上笑脸,说:“景将军有请姑娘到将军殿中一叙。”话落,小太监从袖口中掏出景白烯的扳指。 白玉扳指刻着景家标识,顾司宜瞧着,图腾似乎没了曾经黄沙裹战马的坚韧,褪去漫漫岁月的黄沙,留下一抹铅华洗尽白玉的苍白。 景家曾助太上皇开国有功,太上皇亲赐的扳指索然无味,但也就是这样无味的扳指,旁人才仿造不出。 顾司宜应了声,掩上门便随着小太监去了,景白烯能差人来叫,自是得了太后允许。 将军殿离着尚远,近几日封沛琛居住在宫外,封鹿栩的府邸内,不曾入过宫,不会和她打照面,顾司宜稍微能顺心一些。 将军殿外种着大片海棠,里外皆有侍卫把手在此,上下十三间正房,三十二偏房,正房内外只配一太监侍奉在侧。 平日都是侍卫做这打扫的琐事,顾司宜停在大殿外,小太监入内关上门前去通报,她和景白烯之间如今也被规矩礼仪所隔。 不多时,大门便开了,她抬眸间脑中已经想好了要和景白烯说些什么,却见小太监侯在一旁,大宝推着景白烯到了门口。 景白烯脸色自然,打量她一番,笑着说:“看来宫中女官膳食不行,绾绾妹妹瘦了不少,回了偃台好好养养。” 顾司宜听到此话,眉头一皱,虽是不解,她还是先抿着笑行礼,算下来,她同景白烯也是好几年未见了。 “我瞧着姑娘瘦了更好看。”大宝咧着嘴笑。 景白烯对着大宝使了个眼色,大宝回过神,绕过顾司宜,对着院里侍卫呵斥道:“我家公子要同绾姑娘叙旧,公子喜静,大家到前院候着。” 侍卫井然有序的行礼退了出去,没人迟疑。 小太监会意,也不好留在此处,也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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