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铁矿,且规模不小,来京的目的有二,一是把铁卖出去,二是想请一道圣旨,看在渔阳刚经战乱,百姓贫寒的份上,能降一降税。 建德帝宽慈,不仅准了旨意,还一连查出一串私加苛税的官员! 霍儒芳对那件事印象不算深,他那时候不在京城,正忙着南方水患,难民的灾后安置。 是后来回京之后才听人说过两耳朵,这会儿瞧着沈月章的文章,他这才想起来。 霍儒芳心里笑骂这小畜生平日里看着没心没肺,难得还有上了心,能记得的事儿! 一旁,已经有一道带着犹疑和暗讽的声音响起。 “沈小姐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同为阅卷官之一的户部尚书文轩明捻着胡子,满脸都是看笑话的不怀好意。 文轩明和霍老太师是同年入朝为官的。 文轩明家世显赫,霍老太师一介清流。 霍老太师是乾元二十六年的新科状元,文轩明是同年钦点的探花。 霍老太师娶了裴家三小姐,这位三小姐还好巧不巧,正是同文轩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文家还曾经上门提亲... 文轩明和霍儒芳较了半辈子得劲,可似乎总是要低他一头,如今总算有个沈月章能让他扳回一城,文轩明自然了的看笑话。 他不是笑话自己,在户部摸爬滚打几十年,一身的铜臭吗? 他清高,可这外孙女的一篇初试,还不是洋洋洒洒怎么搞钱? 文轩明举高了那篇文章,一字一句的详详细细瞧着,口中连连啧声。 “又是行厘,又是坐厘,这商税可真是叫沈小姐玩的明明白白!” “农税茶税铁税,沈小姐还真是赚钱的好料子!” 他每念一句,必然夸张又感叹地赞上一句。 霍儒芳想到沈月章跟他说的,要安排她去户部的话,默默把手揣进了袖子里,瞧着皇帝的视线挪过来,还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来吧,鱼饵都不用下,某鱼已经自觉自愿的想要上钩了! 年轻的皇帝看向文轩明,眸色幽深,竟不知何时已叫人难分喜怒。 “文爱卿似乎很是欣赏沈家小姐?” 碍于沈月章的草包形象过于深入人心,在看到她的文章之前,大家私心里还是觉得,这甲上的成绩多半是皇帝念及旧情,以及霍老太师在场的缘故才给的脸面。 文轩明和霍老太师两个人打了一辈子擂台,人人都等着他先质疑,可没成想这篇文章偏偏写在了文轩明的心坎上! 不管是因为要挤兑霍儒芳,还是这篇“赚钱之道”确实有几分道理,文轩明作揖回礼。 “回陛下,沈小姐大智若愚,这篇文章见解独到,到底还是年轻人想法多,微臣朽木,自愧不如。” 说罢,他低头去瞧霍儒芳的脸色。 你不是自诩清流吗?你不是一向视钱财如粪土吗?如今你这外孙女可是口口声声只为了赚钱呢! 如今,他越是捧着沈月章,便越是打他的脸! 他本以为能在霍儒芳脸上看到气急败坏的神色,可出乎意料的,霍儒芳看向他的眼神...莫名像是怜悯。 他正疑惑着,又听堂上,陛下轻快一笑。 文轩明几乎是本能地觉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下意识便要改口,却听皇帝已经悠悠开口。 “文爱卿这般惜才,朕心甚慰,既如此,今后,便叫沈小姐在户部当值吧!” 文轩明“!!!!!!” ---- 新科举人们前往琼林宴赴宴的功夫,宫里的太监已经捧着大红喜报,登了永定侯府的大门! 沈月章自然不在永定侯府,于是那群人又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穿过了大半条街,到了霍府。 这番热闹,可当真不逊于状元打马游街。 大太监由一队禁军护送,为首者手捧加盖玉玺、朱批“甲上”的试卷至霍府,又另宣了一封着沈月章两日后前往户部任职的圣旨! 沈月章封了度支郎中,从五品! 繁花似锦的四初三,状元郎,琼林宴、封女官,还有一件叫京城中人惊掉下巴的,那便是南方学子表率的裴老太师的孙女,裴尚榆自请出宫,也做了女官! 不过比起沈月章这禁军开道、内监宣纸的众人皆知,裴尚榆人在宫内,这消息便像是闷在雨水里的炮竹。 先前只是宫中之人知晓,之后随着消息外传,那些缓慢掀起的风波,便随着裴尚榆出宫的马车,一并卷出了皇宫。 当日,裴尚榆只一顶低调的车马,从霍府接走了阿桑,然后在这件消息在京城卷起风波之前,京中再次迎来了边境将士们奋勇杀敌,夺回临城的好消息! 消息传回京这日,正是四月初五,沈月章正式任职点卯的头一天。 第33章 户部 沈月章闲得发慌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这日, 她难得主动的起了个大早,然后收拾洗漱,换上织染署昨日下午才加紧制好的官服。 她那个度支侍郎是从五品的官儿, 官服朱红,上绣山水,下绣花鸟。 官大官小且不论,单说这身朱红加身,倒真是好看的紧! 霍老夫人绕着沈月章瞧了好几圈,最后瞧着铜镜里,沈月章那张明媚肆意的面孔,眼中是化不开的欢喜。 沈月章是明艳的长相,平日里懒散起来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淡淡柔媚, 闹起来的时候又多了几分欢脱的灵动。 但说到底, 终归还是小孩子心性, 看着稚嫩的,总叫人忧心。 没想到如今官袍加身, 居然也生生压出了几分不动声色的威严! 霍老夫人再一次为她整理好官袍细微褶皱, 感慨道,“小猢狲也长大了,如今穿上官袍, 瞧着也有模有样!” 沈月章目光下垂, 看向外祖母闪烁银丝的发间,心中一动, 正要开口,又被霍老夫人“嘘”回来。 “嘘, 别说话,少说话, 能不说话不说话。你外祖父太久不上朝了,我今日起早了头疼,你多不动声色一会儿。” 沈月章“......” 于是沈月章不动声色地换好衣裳,出了门,坐着一顶小轿,去往了户部衙门的方向。 大梁三日小朝会,五日大朝会。 小朝会是皇帝叫上几个朝中大臣,诸如左相、六部的尚书这些大臣,在御书房商议国事,大朝会则是朝中四品以上官员要在太和殿共议。 沈月章是从五品,除非皇帝特宣,否则大小朝会都轮不上她,她也只要早上去户部衙门报道就好。 --- 户部衙门在皇宫方向,紧挨东边宫墙外,这里除了户部衙门,还有吏部、工部、礼部以及钦天监。 沈月章她爹是武将,从小带着她在西墙那边的巡防营玩,那边还有刑部和大理寺的衙门,是沈月章真正熟悉的地方! 这边...着实文雅的多。 衙门外面的街道宽阔齐整,对面一排高大的槐树。 树荫底下已经有卖面食早点的,再远点儿的钦天监门口还有卖糖块的,沈月章刚从轿子里钻出来,就瞧见了一顶小轿转了个弯过来,轿子旁跟着阿桑。 必然是裴尚榆了! 自从裴尚榆出宫之后,沈月章只在阿桑被接走的时候匆匆瞧了她一眼,裴尚榆不让她去找她,后来听她外祖母说,是裴尚榆的父亲听闻她放弃入宫为妃,勃然大怒,从永州赶至京城了。 算日子,裴伯父大约是昨日到的,也不知她们父女商量的如何了,沈月章提着衣摆一路溜过去。 轿子在礼部门口停下,阿桑老早就瞧见了她,手上动作多的像是摇尾巴的大黄,只是脚步依旧稳稳跟着轿子,待到裴尚榆下了轿,她这才跟着上前,瞧了眼挨着的礼部和户部的大门,眉眼都是惊喜的笑。 只是那笑在扫到裴尚榆时,又收敛了许多,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沈月章大约能明白阿桑的怅然是什么缘故,她俯身探到裴尚榆面前,瞧着裴尚榆消瘦了许多的面孔,微微蹙眉,“裴姐姐,宫里的伙食很差吗?你好像瘦了许多。” 裴尚榆确实瘦了,面色也不如刚入宫时那般红润,不过眼睛却是沈月章从未见过的明亮。 她笑了笑,那身朱红色的官袍穿在身上,颇有几分清瘦隽永的风骨。 裴尚榆抬手抚了抚脸,声音略显疲惫,却还是玩笑道,“伙食不错,只是胃口欠佳,想是没有你在我跟前耍宝,吃饭也索然无味了!” 沈月章闻言,眯着眼睛笑起来,像是被哄开兴了的猫儿,她从袖兜里掏出一把花生瓜子小核桃,塞给裴尚榆一把,又塞给阿桑一把。 “我外祖父说了,坐班第一天最无聊了,你带些吃的给自己解解闷。” 几句闲聊的功夫,陆陆续续又轿子靠过来,裴尚榆瞧见文大人已经到了,于是没再多说,催促道,“文大人已经到了,你快去吧。” 沈月章点点头,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晌午咱们一起去吃饭啊!” 她摸摸自己的侧怀,“我现在可有钱了!” 上次的一千两还剩九百八十六两三钱呢!果然不还钱是对的,没素质就是会带来长久的快乐! 沈月章见裴尚榆点了头,这才松了口气,又忙不迭地跑到户部。 彼时文大人刚上了衙门口的台阶,身边几个有些眼生的大人,噤若寒蝉地跟在文大人身后半步,唯有沈月章连跑带喘的跑到了跟前,还半点不觉生疏的。 “文大人您小心台阶。” “文大人您小心门槛。” “文大人您下台阶小心。” “文大人...” 沈月章一路跟着面色不佳的文轩明进了屋内,随行的小厮端上泡好的茶,扭头又被沈月章接过去,送到文轩明案前。 沈月章一脸乖觉,“文大人您喝茶。” 文轩明“......” 文轩明欲言又止地看了沈月章半晌,看她半点都没有要退下的自觉,轻出了口气,一脸头疼地把茶盏送到嘴边,心中暗暗怨怪:霍儒芳那个老东西,那天在殿上不出声,果然就没憋什么好屁! 如今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到了自己这里,这下好了,这在民间已经赫赫有名的女官到了自己手底下,他是该挤兑,还是鄙视,还是冷眼,还是大度? 怎么做也总有人挑错,他自然是想着把她撇在一旁,待这势头缓一缓,再慢慢处理,哪成想,这姑娘家家,怎么还看不懂人脸色? 他这冷脸从衙门外端到了屋内,这丫头还没皮没脸的往上凑! 阿芫如何有了这么个外孙女? 文大人不免触人伤怀,想当初,阿芫是如何的善解人意,温柔恬静? 可眼前这个...都是霍儒芳那个老匹夫! 文大人越想越气,正想喝口茶泄泄火气,沈月章又道,“文大人小心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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