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只看得愈发眉眼弯弯。 沈月章是个精力太过亢奋的人,除了上学堂的时候精神萎靡、睡觉的时候安静柔软,大多时候,她身上都有一种稚子初看世界的兴奋和好奇。 孩子嘛!视野总是新鲜又天真,但闹腾起来,也是叫人不堪其扰的! 沈月章身上兼具这份爱恨参半,柳云的心情便时常跟着她上天入海,如今睡着的安静模样,就愈发叫人不忍相扰。 柳云垂眼瞧了半晌,心中一阵被柔软填满的丰盈,她叹了口气,娴熟地拍着沈月章后背,睫羽微颤,却是俯身靠近。 “沈清玦来找你要债了!” 沈月章“!!!!!!” - 四更刚过,鸡鸣声阵阵。 早已有卖水郎穿行在各处长巷,惹起一片似远似近的犬吠。 她们回寺里的马车已经套好,不过柳云正同她的暗卫交代什么,没人靠向那处,就连老管家也只拉着沈月章。 他正情真意切地抓紧这剩余的时间,叫她怎么在主子跟前无可取代、一人之下! 这个年纪的老人都很有生活的智慧,沈月章不由得听得连连点头,等柳云交代完毕,带她走的时候,老管家这才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地把人送到了巷子口。 车厢里,沈月章抱着她两个同僚,靠着车厢叹了一声。 柳云斜了她一眼,哂笑,“辛苦沈大人亲自带着犯人流放宝华寺?” “不是!”沈月章用力戳着其中一个,“先押送宝华寺,回头叫阿桑押送它们去当铺!” 当铺! 柳云嗤笑一声,笑意未收尽,她又想起什么,“你那天让阿桑给你买的那些杂碎...花生瓜子山泉水,果子糕点话本子,还有那些个香囊。” 瞧着沈月章炸毛,柳云从善如流的改了口,“你哪儿来的钱?” 连两个祈福牌都得赊的人,她可不信沈月章身上能有什么富裕! 如今听闻她说起当铺时这样熟稔,她眉心一跳,带着几分正色,“你不是偷着拿寺里的佛像去当了吧?!” 沈月章只一脸恍然,啊,还能这样! 看见沈月章脸上的恍然大悟,柳云松了口气之余又暗自咬紧了牙关。 她多什么嘴! 旋即又叮嘱道,“我可提醒你,宝华寺是国寺,里面的东西都登记在册的!” “哎呀知道了!”沈月章轻“哼”一声,“我就当了件衣裳!” “衣裳?” 柳云的神色一变,似乎比听见沈月章当了佛像更加出乎意料,“你头一天穿的那件?鹅黄的那件?” “对啊。”沈月章看她脸色似乎不大对,“怎么了?” “没什么。”柳云好像冷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 这会儿车子已经慢了下来。 快到城门口了,城门处都是推着新鲜瓜果蔬菜往城里运的人,推车挤的满满当当,旁边要出城门的车马也都排着长队。 在一片并不刺耳的喧闹中,柳云闭目靠在了车厢,语气算不上热切,莫名其妙来了句,“你别少了什么东西就行。” 沈月章摸不清她的忽冷忽热,看她不理自己了,也只坐在一旁,抱着两位同僚盘算着它们能换多少钱出来。 好容易等到出了城,沈月章说不清身上哪里难受,只坐不住地晃了晃紧挨着柳云的膝盖。 “哎,我觉得管家这个年纪的人,说话都很有智慧!” 柳云眼皮只掀开条缝。 你又发什么疯? “我知道我不是宫女!”沈月章凑过去,“但我以后得当女官啊,我想在朝廷上站稳脚跟,那不就得在上司眼里独一无二,不可或缺?我不能让别人替了我啊!” “不用。”柳云淡淡推开她,“你初试的卷子都未必能过。” “......” 啊,好像是有这么一茬来着,那她... 不等她想到后头,柳云又接着道,“管家今年不足七十,比你外祖父小了一轮还多,霍太师七十的时候,你被他教育一通,第二日便剪了他的胡子做羊毫笔,害得霍老太师近半个月闭府不出。” “......” 沈月章抬手捂住了柳云的嘴,但并不妨碍柳云的嘴唇微动,声音依旧沉闷地传出来,“想必是这个年纪的老人,不光脑子智慧,连胡子都是智慧的吧?” 掌心被气息和开合的嘴唇碰的发痒,沈月章面上带了几分恶狠狠,她半跪在柳云身旁,居高临下的瞪着她。 “我那时候还小!还有,是你跟我说羊毛也能做毛笔的!” 柳云颔首,“我可没说山羊胡也算羊毛。” 沈月章被堵的说不上话,只气狠狠地一脚蹬掉了同僚,柳云抓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开,毫无诚意的安慰。 “别愧疚,霍老太师只是失去了他的胡子,你可是失去了整整十日的自由呢!” 沈月章气恼的神色一顿,“我怎么不记得?” “啊!”柳云故作惊讶,“你没失去什么吗?” 她视线微微下垂,落在沈月章腰间半息,“那便是我记错了吧。” 沈月章“......” 她被柳云的这套阴阳怪气闹起了不服,看柳云不同意管家的话,自己就偏偏要证明这话没错! 她忽然想起柳云昨日说起的“成了亲就知道”的话,眉梢一扬,信誓旦旦地,“就算当不了女官,那以后成了亲,我必然也是要做我夫君眼里独一无二的那个!” 柳云听了这话,瞳孔有一瞬的缩张,她瞬间收紧了指尖,漏掉的心跳半息后才重重落下,敲得人胸骨钝痛。 她舔了舔唇,思绪一片空白地,没有回嘴。 微微偏过去的侧脸略显苍白,线条分明的下颌更显添伶仃。 沈月章只当时她反驳不过,满心自得开口道,“我爹说了,我们家最好招个赘婿,我呢,只要跟他生了孩子,以后什么都不用管,我爹他全包!” “不过我不想生,我娘就是生我的时候去的,我害怕。”沈月章沉吟片刻,“照我说,等我成了亲,我就先给他纳上十七八房小妾,然后抱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孩子养在自己身边!” 柳云眉心微凝的,一脸不忍直视的无奈。 她被她这几句话说的心中不上不下,最后只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嗤笑一声,“什么都不懂!” 沈月章接二连三的被柳云说不懂,心中愈发不服,“我怎么不懂?” 柳云抬眸看回去,“夫妻母子,你懂什么?” 她顿了半晌,紧握的指节一片青白,她终究还是问道,“成亲要做什么,你懂吗?” 那些女子新婚前夜,才会被母亲悄悄教导的、所谓阴阳大伦的、叫柳云心中只是一想便心痛如绞,嫉恨交加的事情... 她宁可沈月章永远不懂,可她刚刚那句“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就去了”,又让柳云再次意识到,沈月章是没有母亲教导的人。 而柳云自小便对沈月章有股责任感,这源自她在沈府为自己争取来的地位——她于她是半师半友,本就有教导之责! 柳云在那一刻忘记了霍老夫人,忘记了沈月章的继母,忘记了沈月章的舅母。 好像她比那些同沈月章有血缘亲族的亲人,更该来做这件事情! 好像她不来做这件事情,就会毁掉沈月章那压根连个影儿都没有的洞房花烛。 沈月章不知道柳云在想什么,但她大约明白了柳云口里的“成亲要做的”是指什么。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她那些话本子又不是白看的、万花楼又不是白逛的! 沈月章抬手按上柳云身前的丰盈,又低头,很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亲,舔了舔。 起身,抬眸。 沈月章一脸挑衅地看着柳云。 不就这么点儿事吗! 但沈月章莫名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只是看到柳云脸上一片没回过神的错愕,她又很快释然了。 许是动作太猛了吧! 沈月章抛开了心头疑虑,在柳云的注视下舔了舔唇角,半带回味半带好奇的,“有点甜哎!” 她没从柳云身上挪开的掌心捏了捏,“你这口脂是哪家铺子的?” 第27章 闹着玩嘛! 车内, 柳云空白了半晌的思绪终于渐渐回笼。 她面上极快的闪过一丝震惊错愕,又在瞳孔的微微震颤里,极隐秘地藏了些半喜半羞。 可最终, 都渐渐在沈月章坦坦荡荡的目光里,变成直冲心头的羞恼!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唇瓣的触感仍在,起唇说话都变得艰难,柳云呼吸紧绷,拳头紧攥到微微颤抖。 她开口不得,紧抿着唇偏过头去。 车窗之外,是东边初起的朝阳。 金橘色的暖光顺着翻飞的帘角,斜斜照在柳云染了薄红的脸上,让那张清冷的面孔更添了几分烫、几分亮、几分灼目。 那一幕无疑好看的紧, 沈月章不由得呼吸紧了一寸, 下一瞬却又瞧见了那双如波眼眸里投来的目光——那是被羞辱后的难堪! 沈月章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 气势便立时矮了半截,她微微弓着腰, 顺势跪坐在屈起的左腿上。 “闹着玩嘛!”沈月章讷讷辩解, “不然你亲回来?” 她还试图嘻嘻哈哈地混闹过去,觍着脸往柳云面前凑,哪知这话又触碰到了柳云的逆鳞, 地被柳云毫不客气地, 冷着脸拂开。 没有冷言冷语,没有阴阳怪气, 柳云指节略显僵硬地整了整衣衫,端坐闭目, 不肯说话了。 沈月章便知,这下, 是真动了气了! 柳云这人,常常生气,尤其是跟沈月章在一起的时候! 或是因为她夜里不睡,或是因为她吃饭挑拣,总归,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生气的时候唬着张脸,气急败坏的吼她沈月章。 但这会儿的生气还能挽救,就好比上次她烧了凤藻宫,只要她能猜出柳云生气什么,态度良好的改正,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但凡柳云不开口说话了,这事儿,便不是轻易能过得去的了! 又譬如她祖父去世那会儿。 她祖父去世那年,是柳云入府的同年年末,沈月章一句“我不要见柳云”,便惹得柳云从腊月至次年的开春,愣是避着她避了三多个月! 沈月章自知自己出口伤人,理亏在先,于是笨拙地跟着街头馄饨铺的老板学了许多日的包馄饨——老板是锦州人士,之前闹灾荒的时候到京城的,沈月章从前只知道柳云爱吃她们家,也就是那次之后才晓得,柳云这馄饨,吃的是故里的味道。 但不论是火烧凤藻宫还是出口伤人,总归有个沈月章能琢磨得清的、叫柳云生气的缘由。 可这次不过是闹着玩玩,她怎么就至于生这么大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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