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漓看她摆满了整整一桌子的吃食,几乎全都是她爱吃的菜式。 面前还有一碟白灼虾,卫若漓记得,其实那是师泱爱吃的。南方池塘水池多,所以鱼虾烹饪总不需要多繁琐,就会很鲜美。可她尝不出来,只觉得寡淡,可偏偏师泱极爱,所以每回传膳,她总会习惯多传一道白灼虾,久而久之,连她也习惯了这道菜,偶然尝起来,也会觉得不错。 习惯太过可怕,满眼回头看从前,生命里到处都是师泱的影子。 她努力地想忘记,想摆脱,可快要一年了,在不经意间,她总还是要想起从前,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上朝的时候,与大臣说起平燕州的时候,甚至在睡梦中,她还是会梦到师泱,梦境有时候悲伤凄哀,有时候却很温馨,她梦到师泱依赖地贴靠在她怀里,眉眼弯弯叫她阿漓,有时候还会梦见,她们亲近欢好的瞬间…… 忘不了,她如何也忘不了那些融进她血肉的记忆。 她也终于在这一刻明白过来,一切都是她自欺欺人。 立了怀珍为后又如何,只不过是给了她幻想,她给不了她刻骨铭心的至此唯一,那颗心里早已盛满了别人,即便没有师泱,她依旧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这样日复一日,不过都是折磨与伤害。 “怀珍。”卫若漓低头看着面前碗里的菱角酥,忽然开口道,“你不用如此待我,除了皇后之位与一生富贵无虞,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殿外方芊进来,刚走到捎间外,便听见这样一句话。她停住脚,没有再往前,因为知晓,这时候,不应该进去。 桌案旁,钟怀珍为她夹菜的手一下顿住,她停在半空中,像是一瞬掉进了冰窖之中,彻骨冰寒。 她踌躇着指尖,在这一瞬间,似乎天与地之间,她都没有了存在的余地。 怀珍知道,她动摇了,只要师泱回来,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摇,连曾经受到的那些伤害与背叛,也全都抛诸于脑后了。 努力了这整整近一年,她也终于,什么都没有得到。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或许是原本就没有资格, 钟怀珍无言立在卫若漓身旁,她垂眸静立,一句话没有说,只依旧为她布菜, 然后收拾碟碗离开。 她没有为自己争取过, 也从未想过, 那颗心里会只装着她一个人。 小心经营到如今, 她期盼着的,也不过是她能在意她一点,只要一点就够了,可偏偏, 连这一点, 都是奢望。 没有道理,也不公平。 凭什么师泱伤透了她的心, 她依旧还要将她放在心上, 她如此真心一片, 她却恍若未闻? 她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钟怀珍拎着食盒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瞥见候在捎间外殿的方芊, 她脚步微顿, 脸色沉着, 抿唇不语一句,迈步离开。 方芊轻垂眸,踌躇了片刻, 然后走进内殿,看见坐在桌案旁的人, 她轻声上前,喊她:“主上……” 卫若漓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恍惚片刻,这才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想起才刚,她道:“今晨在顺贞门,李竹盈找你,所谓何事?” 方芊一愣,没有想到卫若漓找她来,是为了这件事。 她如实和她说了,李竹盈为了打听奏折一事,卫若漓又问了几句,最后不了了之,并没有再问下去。 方芊也好奇,李竹盈呈上来的那本奏折,究竟是为了何事。 只是卫若漓没有告诉她,方芊也没有打听,为主上办事,不该她过问的,她也绝对缄口默言。这也是身为暗卫最重要的一条。 可不过问,却也不代表着,她不会知道。 很快,三日后,盛京城内满城风雨,全都在传,当朝新晋女状元郎在青楼一掷千金为佳人的事迹,后来又有人说,那倾国倾城的美人,便就是前朝亡国公主师泱,也是前大梁女帝的皇后。 一时之间,坊间流传了数个版本。而流传最广的版本,是说竹盈夫人原本是大玥国的女驸马,其人文采飞扬,貌美如花,与大玥长公主师泱是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可谁知,中间横插了一个大梁女帝卫若漓,卫若漓对师泱一见钟情,以卑劣的手段强取豪夺了长公主师泱,而师泱为了护下李竹盈,屈辱蛰伏在卫若漓身边,而后一年里,终于等到机会,在年关将近之时,亲手杀了卫若漓。 国朝动弹,大梁覆灭。 亡国公主师泱流落于烟花之地,李竹盈为救佳人,一举中了新朝状元,成了姜国的御史大人。而后,李竹盈便以万两千金,为昔日恋人赎身。 历经千难万阻,如今两人终成眷属。 状元郎李竹盈,便奏请了当今圣上,请求赐婚。 谁知当今圣上对状元郎即为看重,不愿意她娶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女子为妻,怕辱没了她。 于是,这个版本的故事一出,满盛京城说书摊上的人都在惋惜,状元郎与公主的坎坷情路。也不知是不是凑巧,这套版本的故事,与李竹盈最火的那本《潇湘恩怨录》有许多重合的地方,于是这一番添油加醋,书粉们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十来天之内,竟成了盛京城里先下最流行火热的事情。 因此,百姓纷纷请愿,请求当今圣上,同意状元郎与公主的赐婚,好让两位有情人不要再受苦,早日修成正果。 方芊也这才明白过来,李竹盈那日呈上来的那本奏折里,究竟是写了什么,才会让卫若漓大动怒火。 也果然,能叫主上失去控制的,大抵只有师泱一个人了。 方芊听着那个故事,心道李竹盈还真是大胆,她把自己和师泱编成一对也就算了,居然还把主上编成故事里拆散她们的第三者。 也难怪主上会恼羞成怒,扣了李竹盈整整半年的俸禄。 这一扣不要紧,直接叫百姓们更加惋惜与怨声载道,都说当今圣上不懂得体恤有情人,偏要拿世俗眼光看人。更是明里暗里讽刺,说当今圣上与那大梁女帝卫若漓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不懂情理,拆散有情人的恶人。 这一波舆论造势,逼得卫若漓没有了退路,似乎要是不答应李竹盈和师泱的赐婚,她就成了昏君。 卫若漓知晓,一切都是李竹盈故意的。 她就吃准了自己会回头,会对师泱无可奈何,然后妥协地去原谅师泱。 师泱呢,或许也参与其中,随同别人一起来逼她就范,一如那晚荒唐的青楼卖身。 师泱是在醒来之后的第五日知晓了李竹盈所做的一切,她也明白她的用意。 是在逼阿漓回头,从青楼卖身,再到这场赐婚乌龙,她想看见的,只是阿漓舍不得她,不愿意她属于别人。 如今她没有同意这一场赐婚,又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她不想失去阿漓,不论前面有多少磨难与考验,她都不会再放弃她的阿漓了。 已经有过一次,那曾是她此生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她也无论如何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也坚信,阿漓是爱她的,她的心里,也是有她的位置的。 所以,这一次,她不会再犹豫与退缩。 十月十三,一连十几日,师泱一直在等有机会进宫去见卫若漓,可她等了整整半个多月,等来却是,李竹盈告诉她,卫若漓同意了她的赐婚请求,婚期就定在两个月后,腊月廿十二。 师泱坐在床边,一颗心一点点沉下去,直至沉到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腊月廿十二……她竟选了这一天。 廿十二,是她的生辰之日。 昔日相守誓言也犹如在耳,她还告诉她,要与她死生不离,也答应过她,余生的每一个生辰,都会亲手做一碗长寿面给她。 可是,多么讽刺啊,仅仅就是在那同一天,她就背叛了她们的誓言,将她害得几乎命都没有了。 现在,依旧是同一日。 她竟同意了,要她在那一日与别人成亲大婚。 黄昏傍晚,西山余晖从窗外照射进来,就落在床前,师泱落寞地坐在那儿,微垂着双眸一动不动。 李竹盈看出来她的伤心与落寞,一时有些踌躇,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 她也没有想到,卫若漓居然会真的答应她的赐婚请求,她似乎将事情搞砸了。她原以为,此举纵然不能让卫若漓立马原谅师泱,至少也能让她们再见上一面,把事情说清楚。 她也不相信,师泱是真的存心要去害卫若漓。 如果两个人真的相爱,怎么会舍得去亲手要对方的命。 可如今,卫若漓居然就这样恩准了这场赐婚,叫一切事态都朝着另一个方向上发展。完全超出了李竹盈的预期设想。 大婚不是儿戏,更何况,李竹盈也清楚地知道,师泱的心里完完整整只属于卫若漓,而自己也没有要成亲的打算。 这一波,彻底有种玩脱手的意味。 李竹盈慢慢走过去,轻声安慰她,道:“那什么,你也不用伤心,她肯定就是还在气头上,所以才会故意这么做的。反正还有两个月,等她想明白了,就会后悔的。” 她牵起唇瓣苦笑,是赌气么? 根本不是的,如果是赌气,她不会选廿十二那一日作为婚期。 她清楚地明白,是阿漓伤心了。 从眼眶落了两滴泪,师泱伸手拂去,抬起头看向李竹盈,道:“我要进宫见她。” 李竹盈抿唇,想了一想,按照规制,当今圣上亲自赐婚,是属于天大的荣耀,两个新人是需要进宫领旨谢恩的。 因此,李竹盈答应道:“好,明日我带你进宫。” 第二日一早,林叶一直守在状元府外,只因为师泱不愿意见她。 听到卫若漓赐婚她与李竹盈的时候,她冲进府内,管家拦也拦不住,她连找了好几间房间,才找到师泱的房间。 推开门的时候,师泱正在换衣服,身上只穿了一件藕粉薄衫,胸前沟壑一览无余,林叶愣怔住,耳垂发红,站在原地,连忙别开脸。 她身上白皙,那三千白发披在肩头时,竟一时叫人分不清。 那一头雪白,时时刻刻昭示,自己曾做过什么。 也昭示着,如今这一切的痛苦和折磨,究竟是谁造成的。 师泱却无动于衷,她径直伸手拿过旁边架子上的罩衫,在她面前恍若无人,自顾自地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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