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季童没拒绝,反而答应:“好啊。” 她本来有些话也想说清楚。 一走进H酒店,季童看着那奢华样板间的装修风格就眼睛疼,她不断不断想起沈含烟家银灰的地板,黑色大理石的吧台,台面上各种先锋的艺术摆件。 她眼睛眯起来。 季唯民:“你看着我干什么?” 季童移开眼神:“没什么。” 四年没见,季唯民确实老了。 如果说发根处星星点点的白还算增加了他的风度,但脸上开始冒出的皱纹、嘴角开始向下的走势,确实标志着他由人生的最盛年,开始逐渐向老年阶段迈进了。 他叫汪晨:“把你手机给邓秘书,让他给我们拍张全家福。” 三人站在一起,唯一笑着的只有季唯民,季童是懒得敷衍,而汪晨像曾经的季童,一脸的委屈是她令季唯民愧疚的武器。 三张面孔,三种心思。 拍完照,季童迫不及待从季唯民身边走开。 季唯民好像很忙,发完信息才把手机收起来,叫众人一起举杯:“没想到今年能和女儿一起过年,感谢RID的圣诞假期够长,我们又提前团年,才有这样的机会。” 他问季童:“什么时候回英国?下一次,又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 季童:“我不打算回英国了。” 汪晨马上看着她。 季唯民有点意外:“怎么突然这么决定?” 季童:“也没什么,设计方面我自己的想法比较多,与其在一家大公司处处受束缚,不如回国自己开工作室,现在国内的服装设计发展也挺好的。” 季唯民犹豫了一下。 季童:“我已经决定了,开工作室也不会拿你的钱。” 季唯民有些尴尬:“嗨,哪是钱的事呢?” 季童能看出季唯民并不想她回国。 这说不通啊,就算季唯民对她没什么情感依赖,她回国也不碍着季唯民什么。 因为沈含烟? 可季唯民又不知道她爱沈含烟,她在季唯民面前演得那么好的。 汪晨这时开口:“RID公司这么好,你真要放弃?” 季童笑了笑。 汪晨一定不明白沈含烟对她意味着什么。 汪晨说:“这是你自己的前途,你可要想清楚。” 季童:“晨阿姨,我和你一样,想得清楚极了。” 接下来一顿饭,其实吃的很寡淡。季唯民点了很多浮夸的菜,龙虾和扇贝拼成的“海皇煲”,浓油赤酱的“松露酱爆鳕鱼”,也没能把这顿饭的气氛撑起来。 季唯民时不时给汪晨夹菜,汪晨尽心扮演着一个哀怨的孕妇,极尽全力引发着季唯民的愧疚。 这时季唯民的手机响了,滴滴滴急促的铃声,像家宴上的一个不素来客。 季童环视了一圈所有人的脸色,发现她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这通电话,是沈含烟打来的。 因为汪晨一直盯着,季唯民接也不是,挂断也不是。 包间里显出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滴滴滴”的手机铃声一直响着。 季唯民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汪晨哀怨的低声叫:“唯民!” 季童很讽刺的挑了下唇角。 “滴滴滴”的铃声一直不断,沈含烟不在这包间里,可包间每一个空气分子里都有沈含烟。 每个人都各怀鬼胎的想着沈含烟。 汪晨的手一直压在季唯民的手腕上,季唯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时季童站起来,唇角弧度越发嘲讽:“你们先商量着,洗手间还是我先去吧。” ****** 季童走出包间,并没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而是直接下楼。 一直到走出酒店,一阵夜风裹挟着大片的雪席卷而来,季童打了个寒颤:哦妈的,好冷。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们进酒店的时候,大衣都被服务生收走了。这会儿她出来的急,也忘了拿。 她在急什么呢?以至于她现在并没有转身走进酒店拿大衣,而是穿着一件白色粗针毛衣,向风雪中走去。 果然酒店前,如她所料想的一般立着一个纤长身影。 季唯民在拍完合照后发信息时,脸上露出过很微妙的神情,应该就是在告诉沈含烟他今晚的行程吧。 沈含烟今天穿的挺有气场的,一件黑色长款大衣配一双黑色长统靴,腰带松松挽在腰间勾勒出纤细的线条,发尾微卷的头发垂在肩头,围一条柔软的浅卡其色羊绒围巾,好看得跟模特似的,身上却又比模特多了几分学术气质。 季童脑海里无端端冒出几个字——人间绝色沈含烟。 这样的沈含烟,干嘛跟季唯民搅在一起? 季童觉得,只要沈含烟想,天下不知多少人为博她一笑而前赴后继,就像那著名的“烽火戏诸侯”典故似的。季童自己就甘愿当那昏君,把整个天下拿来给沈含烟把玩。 可沈含烟不要啊。 说到底,还是季童的天下不够大罢了。 而沈含烟的胃口,是很大的。 季童想,或许沈含烟是很清楚她们今天这顿“家宴”的性质的,甚至连季唯民常用的包间是哪间都一清二楚,所以才会站在这里,抬头仰望着那扇窗。 大片大片的雪落进沈含烟的眼睛里。 那样纤长的身影,在雪中显得好寥落。 季童忽然想起,沈含烟的奶奶即便拿了奚玉那笔钱做手术,也没撑太久,很快去世了。 也就是说,沈含烟在这世界上,除了奚玉那个从不把她放在心上的妈,就没有任何亲人了。 沈含烟这几年的春节,都是怎么过的呢? 她能跟谁团年呢? 沈含烟看到她了,微微垂下眸子不再看窗,转而与她对视。 然后向她走过来,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围在了她的脖子上。 季童一愣。 那柔软的羊绒围巾上有沈含烟的香水味,还有沈含烟的体温,沈含烟绕着她的脖子缠了一圈、又缠了一圈,围巾贴着她的脸,暖暖的。 沈含烟笑了一下:“你回国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围的那条条纹围巾,还有行李箱压出的折痕,挺傻的。” 季童吸吸鼻子:“我知道。” 为什么沈含烟能注意到这么小的细节呢? 难道沈含烟也深深的看着她,就像她深深的看着沈含烟一样么? 无论沈含烟化着什么样的妆、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她的一双眼还是像季童十八岁那年所看到的一样,黑漆漆的,像一汪深邃的湖。 吸引着季童看进去,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好像她还可以坐在沈含烟的膝头,轻声叫沈含烟的名字:“沈含烟。” 季童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她这么着急、连大衣都不穿的跑出来,是因为她一点也不想沈含烟这么寥落的一个人站在雪中。 她想像以前一样叫沈含烟的名字,而不是讽刺的叫她“沈教授”。 她张嘴,迎着好像能净化一切的漫天飞舞的雪花:“沈……” “含烟。” 哦妈的,季童在心里骂:为什么她每一次心存侥幸幻想的时候,现实这个壮汉就会冲出来痛殴她一顿。 刚才那两个字是季唯民在她身后叫出的。 提醒她千万不要忘了——从她回国见沈含烟第一面开始,她和沈含烟之间就杵着那么大一个季唯民。 她转身,看到季唯民也是没穿大衣就跑出来了,站在落雪中,不知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像个为爱奋勇的热血少年。 他看了季童一眼:“季童,你不冷吗?” 季童不是听不懂他的暗示,但她就不走。 季唯民不知是怎么说服汪晨后出来的:“含烟,有急事找我?” 沈含烟点点头:“我来跟你商量,我们春节期间,能不能去趟云省?” 季童几乎想笑。 沈含烟这是知道季唯民要陪汪晨回老家过春节,逼宫来了? 彩云之南,孔雀的故乡,想想都美。 季唯民在犹豫。 季童走到沈含烟身边,脖子上温暖的围巾给了她勇气,她凑到沈含烟耳边:“我和你去。” “如果你不想一个人过年的话,我和你去,好不好,沈含烟?” 她看到沈含烟的耳朵微微红了,她觉得沈含烟要答应了。 沈含烟垂着眸子,静了半晌,却又抬眼看着季唯民:“怎么说?” 季童狠狠退开了一大步。 季唯民看着沈含烟的时候,眼神变得幽远起来,好像望见了延绵的山,壮美的梯田,山民们都盛装而来的赶街日,各类精巧的手工艺品中,他曾爱慕的姑娘回头,笑容都是纯白。 然后他对沈含烟说:“可以,我们去云省。” 沈含烟:“今晚我也有点事要跟你商量,走得开么?” 季唯民点头:“我去拿外套。” 季童快走两步,跨到季唯民面前拦住他:“晨阿姨还在等你。” 季唯民看了她一眼:“大人有大人的事要忙,你一个孩子,别管这些。” 绕开她匆匆走了。 季童走回沈含烟身边:“你今晚找季唯民什么事?” 沈含烟用了和季唯民同样的说辞:“你别管。”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也许落雪总让人脆弱,她在这样的雪天里看着沈含烟,眼神怨忿中露出压不住的哀切。 沈含烟挪开眼,不与她对视:“我说过,人生是很难的,把自己最看重的东西牢牢抓在手里就好。” “你最看重的是什么?钱么?”季童问:“所以你愿意变成这样一个毫无底线的人?” 沈含烟居然点点头:“为了最看重的东西,我的确可以毫无底线。” 季童忍不住想:到底是心机深沉的她更阴暗一点?还是欲望蓬勃的沈含烟更阴暗一点? 她与沈含烟站得那样近,近到她能闻到沈含烟身上,一阵阵散发着和她围巾上同样的香味。 她一伸食指,就能勾住沈含烟小指。 如果我们同样阴暗的话,沈含烟,就让我们一起沉沦,一起腐烂在沼泽里好不好? 沈含烟竟然没躲。 她好像诧异于季童这样的动作,就那样怔怔让季童勾着,季童垂着头不看沈含烟,她的手指很凉,沈含烟的手指也很凉,可她能到两人从皮肤交汇的地方,开始慢慢变暖。 大雪簌簌的落在两人之间。 直到季唯民穿着大衣从酒店出来,沈含烟把她的小指抽走了。 季童低着头笑了下。 她该退到一边去了么?可脚下怎么像生了根? 季唯民走过来:“走吧含烟。” 他走到沈含烟身边时挨得有些近,大概就是季童刚才与沈含烟的距离,沈含烟却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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