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白蕤前半年一直伤心欲绝,直到最近才有些起色,潇儿一直陪着她,你多见谅。” 望月砂捕捉到了那些关于白蕤的字眼,伤心欲绝,夜夜垂泪,于是在心里努力拼凑着关于白蕤的一切,痛彻心扉。望月砂道,“无妨。长公主是她的长姊,生气是应该的。” 良久,望月砂才有所动作,入座的动作有些缓慢,细看去腿脚竟还有些不灵便。 从进门开始的一切,这些通通都没能逃过司徒云昭的眼睛。“阿月,你怎么了?”她甫一进门,司徒云昭便立刻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来。 整个人于细微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穿最爱的红衣了,而是一身没有任何花纹,如同孝服的素白衣衫,形容枯槁,瘦削。她五官仍旧美丽,可是从前眉眼间的张扬妩媚却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憔悴疲惫的凝重神色,甚至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沧桑。 望月砂的声音也沉了许多,有些沙哑,“入冬了,想来瞧瞧你。我着人从山庄带了些兵器箭矢,你放心,隐藏得好好的,我差人扮成商人运送年货的模样,都放在郊外你那座宅子里,交给了胡管家。如今天下不太平,四处起兵,我想你可能要借此机会,或许用得上。” “当日是不是另有隐情。”司徒云昭并非问述,而是肯定。她漆黑的眸盯着望月砂,等着她的下文。
第178章 成长 望月砂神情有些恍惚, 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难受又刺痛,说不出话来。许久, 才开口缓缓道来:“半年前, 山庄出了些变故。你也知道, 我父亲有三个孩子,我与我嫡亲的兄长,还有一个林姨娘所生的庶子, 我本是个不争气的,山庄的继承人一直是我嫡亲的兄长,有他的庇护, 我才能从前那样任性洒脱。 可是半年前, 我和蕤儿在外游山玩水,参加武林大会时, 我兄长不慎从马上跌落, 随即就去世了。我父亲母亲皆哀痛欲绝, 紧接着也病入膏肓了。可是不知我父亲病中听信了林姨娘什么谗言, 竟在临终前召集所有族人, 宣布将山庄留给了林姨娘的儿子, 令我的庶弟来继承。 那日族人都在, 我抗争过, 却也没用。我父亲去后,他便顺利掌家了,他虽小我两岁,倒是个心狠手毒之人。他小娘恨我母亲, 他恨我兄长,恨我, 恨我们从前二十几年处处压他们母子一头,于是买凶追杀我、折磨我母亲,简直是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 “他继承家业时,什么山庄、家产,我想,这些身外之物我都不要了,我只要带着母亲和蕤儿远走高飞。可我父亲一去,林姨娘母子上位,第一日就露出了邪恶的嘴脸,我们在灵堂前就争执了起来,我母亲还缠绵着病榻,就被他们母子二人派人囚禁了起来,不让我相见。我都不知道他们将我母亲囚禁在何处,我但凡稍有不从,他们便拿我母亲作威胁。这半年来,我不敢离开山庄半步。” “所以这次?”司徒云昭看她一身素衣,心中已有猜测。 “我母亲去了。” 司徒云昭看着她,凝声道:“当日你为何不告诉本王?” “我不是只忍气吞声,我也找人营救过,那日我们杀了进去,我的剑都抵上那小子的脖颈了,可是他那个随从的剑也抵着我母亲。最多不过是同归于尽,最后,我还是做不到。”望月砂叹了口气,“江湖上的小事,上不得台面,何必分你的心。你一直在争权夺位的路上,也是刀山剑树,千万双眼睛盯着你,何苦惹江湖后宅这些祸事,况且明月山庄是铸兵器的,旁人若拿这些t来做文章,于你多有不利。再者,天高皇帝远,我自小长在那里,盘根错节的亲人、友人,他们总能找到机会报复我。” “所以,这是你当日放弃白蕤的缘由?”白蕤回来之后,司徒云昭便心存疑虑,望月砂虽然不成熟,却不会那样乱来。至少当日望月砂的动情与真诚,她是看在眼里的。却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望月砂拉开袖子,斑驳的刀痕鞭痕触目惊心,不难想象当日是什么样的血肉模糊。 她只是低着头苦笑,细看去,眼尾竟生出了几条细纹,“还有腿上的伤,上个月伤的,到现在都未痊愈。” 怪不得她入座时,有几分腿脚不灵便的模样。 “出事之后,我是想与蕤儿说清楚的,可是那日,我还未来得及开口,就遭了一帮黑衣人的追杀,我拼死才带她逃开,可是不可避免的,她手臂上还是挨了一刀,鲜血直流,虽然伤口不大,可是却刺得我心里生疼,蕤儿她还天真地只以为是我们遇了强盗,竟还笑着安慰我。她是那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姑娘,恐怕自小白府和长公主连她的一根发丝都不会叫别人碰,可跟着我却会挨刀子……”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痛,夹杂着自愧,从她的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了她的喉间,她几乎说不下去了。 “明月山庄和江湖门派的关系盘根错节,我那庶弟,也有不少帮手。我武功平庸,每每的追杀尚且都是死里逃生,若是多一个人,我们怕是该双双死在刀下了。白府是什么样的清流人家,你也知晓,她自小在宠爱中长大,何苦要跟着我颠沛流离。她半点武功都不会,跟了我,迟早会被那蛇蝎母子赶尽杀绝。那样灿烂的蕤儿,我护不住她,不如放了她。” “所以,你才演了一出戏?” 望月砂笑了,可是眼角依旧藏着苦涩的余韵,“你别看她小,其实倔得很。我若实话实说,与她分手,她定然不会离开我。她回到都城,白府来,有家人的庇护,依旧可以无忧无虑。难过一阵子总归是心里的痛,总会过去,总好过陪我陷进这个漩涡里,打打杀杀,连命都保不住。你瞧我如今的模样,我实在想象不出,让蕤儿留下同我一样满身的伤,陪我变成这副模样。” 望月砂回想起那日,像是心被刺穿了一个洞。白蕤是个聪明的姑娘,不会轻易地上当。于是她找来那位只见过一面的花魁,给了她银票,请她配合出演一场戏。 她特意让白蕤知道她在那里,帷帐中的两人还穿着衣服,可是影子却交叠着,当门轻轻关上的声音传来,望月砂的心仿佛也随之死去了。 连那位知晓真实缘由的花魁,都忍不住神情怜悯,拍了拍她的肩安慰。 她起身送走了那位花魁,坐在昏暗的灯下,枯坐到天明,又枯坐到天黑,直到灯油耗尽。 此后的每一夜,她都是如此度过的。 望月砂讲述了那日的一切,自嘲,“好在我从前的名声够坏,她也信了。否则,我倒还要想别的办法。” 望月砂说出的话很平静,可是她的眼眶泛红,像是绝望,可又分明带着不甘。 司徒云昭一双锐利得能够划破一切的目光,也一样能看得穿她,“难道你不想问问,白蕤最近还好么?” 望月砂沉默着,摇了摇头,“我想,却不敢。” 司徒云昭知道她想听。“她很好,我听潇儿说,刚回来时,日日以泪洗面,如今又恢复如初了,还是依旧开朗。” 望月砂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听到她好,脑中便闪过那些她曾挽着自己手臂的笑颜,依旧的心动。她欣慰的是,自己做的决定没有错,可是却夹杂着说不出的苦涩,原来没有自己,她也能过得很好。 原来这个世上,并没有谁不离开谁。 谁离开谁,都会活得好好的。 站在窗边的司徒云昭挺拔如松,阳光下的她如同天神下凡,“旁人见到的好,未必是真的好。你去见见她吧。明月山庄的事你不必管了,本王让陵游去解决。” 望月砂眼神疲惫的眼神突然燃起了一点光芒,可是很快又熄灭下去。 “不,阿昭。山庄内宅,姨娘嫡庶的小事,别脏了你的手。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与你告别的。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我把山庄里的兵器都送来了。我行走江湖,也有不少人脉,我其实早已经召集好了人,只是从前因为母亲而有所顾虑。母亲去了,我如今已经了无牵挂了,我一定要亲自了结了他们,到时山庄我也不想再经营了,我再差人给你把剩余的兵器送来。自从她走后,我没有,也不想再接触任何女子。后半生,我想继续向南,到处走一走,云游山水,隐居山林了。” 她像是吞下全世界的蛇胆黄连,才说出这番话,“我想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知道她好便好了。长公主所言极是,无论怎么说,我也伤害了她,背叛虽是假的,她的伤心却是真的。她好不容易好起来,还是不要再见到我了。” “那你呢,你也该为自己想想。” 接连失去兄长、父母,主动放弃爱人,被追杀折磨,简直无有一件事情是对她公平的。 她的心,从白蕤离开的那天,就已经完完全全地死掉了。 不管过了多久,都活不过来。 时间久了,她也不想再让心活过来了,就这样带着一颗平静无波的心继续活着吧。 司徒云昭看着那个从前如妖娆牡丹的二小姐望月砂,到如今丢失爱人,被搓磨过的她,感慨万千,命人拿了几瓶药装在锦盒里送了进来,放到她面前。 “这些皆是张汶所研制的金创药和祛疤药,疗效甚好。”司徒云昭看着望月砂,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你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 望月砂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若她留下来,今晚司徒云昭必定能让她见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望月砂筑起的理智骤然崩塌,忍不住开始捂着脸啜泣,像是要把一直以来的痛苦、委屈、不甘与愧疚都哭尽。 “不要,求你了,阿昭。我一见到她,就会想起那些我让她受过的伤,我如今的模样,如此憔悴、丑陋……她见了会吓坏的。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她喜欢的女子了。” 望月砂曾经张扬妩媚的样子,的确与如今大相径庭。 她想象不到,白蕤见了她,会用怎样鄙夷的眼神看她,又或是无视她,这比永远失去更令她难过。 许久许久,望月砂才开口,带着极其沙哑的声音,“不了,阿昭。我办完了事,现在就离开都城。”望月砂自怀中取出一封信,“阿昭,我想最后拜托你一件事,五年后的今日,你可否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蕤儿,希望她到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幸福,这是我的解释,也是我的告别与祝愿。我还是,不希望她这一生都误会着我。”
第179章 新年 送别了望月砂, 司徒云昭手里拿着那封信,凝神思索良久。 三日后,望月砂还未赶回明月山庄所在的宜州, 宜州官府便出动官兵以涉嫌谋害家主及嫡子为名, 逮捕了望月砂的庶弟及其母亲, 由宜州知州亲自审理。 几场雪,落了又停,便眼瞧着到了新岁。 前线频频传来噩耗, 杨骞的军队在涿州仍旧还算负隅顽抗,而孟九安率领的军队在靖州节节败退,已经连丢三城, 所到之处断壁残垣, 炮火连天,难民纷纷北逃, 都城附近涌入的难民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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