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二杯酒,我敬摄政王。”司徒清漪郑重其事,“若无摄政王当日伸出援手,解救清漪于水深火热之中,清漪一早便该离开故土,身处他乡,漂泊无依了,哪里还有命寻得如意郎君,哪里还有命如今站在这里,与各位亲人团聚。” 司徒清漪带了哽咽,清澈的眼底泛着泪光,“摄政王当日与我毫无交情,至多不过与我有过几面之缘,却能挺身而出救我于危难,摄政王与我同为女子,是正气凛然的不世英雄。” “公主过誉了。当日境况,于公于私都该如此,即便换了旁人,哪怕与本王萍水相逢,本王也会如此,二公主不必一直挂怀此事。”司徒云昭也站起身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乎是本该如此,于她来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从未将此当作什么壮举。 席间司徒皇族有几个年轻的郡王郡主本是不屑一顾,闻言抬眼几下,像在思考什么,再看向司徒云昭的眼神,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司徒清漪收拾了情绪,又换上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最后一杯酒,我敬桓王伯父,前些日子,桓王伯父腿疾发作,本不想出府的,可是听说了今日家宴是为了侄女而办,还是给侄女这个面子来了,漪儿多谢桓王伯父。” 司徒文敬不茍言笑,脸上胡子花白,稳如泰山地坐定在宴桌前,双手握着金制雕刻的拐杖杵在地上,端着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 不过他唇边的胡子抖了抖,端了一会架子,司徒文敬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却从头到尾没有向上首看一眼。 倒是司徒文敬的小儿子,长晏王司徒清桉冷不丁笑了一声,开口了:“清漪姐姐到底是咱们司徒家的孩子,自小讨喜又懂事,当初你出嫁的时候,我和母亲都哭了呢。你许久不回来省亲,父王叔王们也是想念得紧,我们为了清漪姐姐,也自然是会来的,若换了其他人,这个面子,我们倒未必会给。”司徒文敬虽然是年岁最大的亲王,如今已是古稀,他自王妃去世便偏宠爱妾,没两年,爱妾还诞下了一个儿子,司徒文敬十分欢喜,得了这个老莱子,如今司徒清桉还年不过弱冠。 司徒清桉虽是晚辈,但讲话暗藏话锋,秦王宗亲听了心下不快,有几位郡王还变了脸色,此时气氛一下低沉了下来。 司徒清潇想要开口反驳这位堂弟,被一旁的司徒云昭握住了手。司徒云昭似乎是一早便想到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得意的司徒清桉,司徒文敬不接话也不反驳,依旧看着前方,显然默许和纵容了儿子的行为。 “报——”宫人急匆匆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进来。” “启禀摄政王,”小太监扑通跪下,喜气洋洋,“陛下能下榻了!陛下的龙体恢复了不少,方才起来人也精神了呢!” “哦?御医怎么说?” “回摄政王,御医说陛下的病差不多已经痊愈了,只需再休养几日恢复气力就是了。” 宴会上的宗亲交头接耳起来,司徒云昭极快地扫视了一遍,“那如此果真是好事一桩,吩咐御医好生照看陛下。” 司徒皇族的宗亲有些雀跃,连司徒文敬花白的眉也舒展了,他突然开口,语速既慢又声音厚重:“既然陛下的病已经痊愈,摄政王是否该让陛下回来上朝?” 司徒云昭看着司徒文敬弯起了眼睛,只是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随即,她理所当然地言:“这江山始终都是陛下的,本王只是代为监国,如今陛下大好,自然是要回来主持朝政的。” 司徒文敬本以为司徒云昭会霸权不让,或是嘴上不饶人,没想到竟是如此回答,于是也不去看司徒云昭,只是冷哼了一声,拄着拐杖干脆闭上了眼睛。 宴罢了。 人们皆散得七七八八,司徒云昭在大殿门口与几位郡王郡主话别,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锦衣小少年站在司徒云昭面前叫她:“摄政王。” 今夜能来的皆是宗亲之家的,司徒云昭宴席上没有留意,漫不经心地问:“有事么?” 少年的眼神亮晶晶的,可是司徒云昭即便漫不经心的目光也犀利得令他感到压力,“我……,我想问,当日二公主要被送去和亲时,真的是你拦下了此事吗?” “是。” 少年不解,“为何?以和亲换取和平,不是并不费力吗?” 司徒云昭将手负在身后,“用不公换取的和平不叫和平,而叫牺牲。旁人可以欺我,打我,却不能辱我。” 振聋发聩。
第163章 鸡蛋 漆黑的夜里, 月明星稀,趁着宴罢了,迎来送往的档口, 司徒清漪将司徒清潇拉进宫墙拐角的一处长廊, 她四下里瞧瞧, 确认无人,压低声音,“三妹, 我瞧如今的阵仗,对我们实在不利。”自从归宁之后,司徒清漪这几日在皇宫与宗室间多有走动, 她逐渐发现司徒云昭的势力竟强盛到如此地步。所以方才席间的话, 也有想要稳住司徒云昭的缘由。 “我知司徒云昭野心勃勃,但我出嫁那年, 她毕竟尚且年轻。我不曾想, 如今她已变得如此深不可测。”司徒清漪面色沉了沉, “如若有那一日, 咱们那几位年长些的弟弟, 必定是留不住了, 你可要做好这个准备。” 司徒清潇心中有数, 但乍然听到此言, 果然脸色苍白了些,嘴唇也失了些血色,只是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如若有那一日, 她与司徒云昭该如何相处? 司徒清漪心里焦急,又想安慰司徒清潇, “好在,他们大多都未生子女,否则落得景王一样的下场,家破人亡,便更凄凉。” 司徒清潇抬起头来,远处大殿里透出的昏黄的烛灯落在她的脸上,眼里忽明忽暗,“二姊,你也听说了景王的事情?” 司徒清漪叹了口气,“景王骤然薨逝公告天下,我虽远在陵州,但多少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盈太妃死得凄惨,景王又惨遭灭门,可是我又听说,此事并非摄政王所为,可毕竟是父皇的宠妃皇子,景王之后亦是皇家血脉,此事非同小可,能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的人应当寥寥无几。” 司徒清潇看着她的眼睛,“二姊,景王并非死于昭儿之手。” 有一股预感油然而生,司徒清漪背后升起了丝丝凉意,来不及多想,“你的意思是?” 司徒清潇伸出手,低下头来,看着那只嫩白纤弱的手微微颤抖,“景王兄,是死在这双手上。” 片刻的沉默过后,司徒清漪轻轻地握住她的双手,止住了她的颤抖,满眼皆是怜惜与心疼,“他作恶多端,那是他应得的,你一定为此苛责自己了,对么?” “景王弟自小就不是一个踏实的主儿,他胸有城府,工于心计,盈太妃当年更是与白皇后处处为难,这些,司徒云昭比我们更看得明白,你若不杀他,即便他逃到天涯海角,司徒云昭也不会放过他。你亲手杀了他,反而能换得司徒云昭对咱们司徒家其他人的心疼怜悯,能少牵连几个无辜孩子,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司徒清潇鼻酸哽咽,第一次有人说出了她所思所想,为司徒家所谋划考虑的。 司徒清漪眼中几乎含了泪,“姐姐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亲手弑兄,你一定为此寝食难安过,可你想过么,景王母子所作所为,死有余辜,景王又何时将你当了妹妹?”她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还有,你觉得你算计了摄政王,对么?” 司徒清潇终于吐露心声,“她为我步步退让,我爱她,却一直在控制不住地下意识地算计她,利用她的怜悯,达成目的……” “你不要这么想,潇儿,即便你算计了她,也并不曾伤害她啊,况且,你也是为了咱们司徒一族,尽人事听天命,其他的,顺其自然,不要给自己上枷锁,好么?”司徒清漪叹了口气,心疼道,“潇儿,今晚同姐姐一起回寝殿,咱们姐妹俩再细细聊。也怪我,远嫁他乡,宫里的事情,丝毫都帮不上忙,有时候也只能干着急,这些东西都要你自己扛着。” 司徒清潇抬起眼来,眼中恢复了清明通透,“皇姊,不过也好在你嫁了出去。” 司徒清漪不解。 她答:“有时候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才是最好的做法。” 司徒清漪转了转眼珠,心领神会,“我明白。我人在陵州,已经外嫁,也无子嗣,没有威胁。只要不t惹怒了摄政王,有你在这里,摄政王许是也不会对我如何,现在陵州尚且还安全,到时,你想办法将柔嘉和沐儿带出宫去,找人送来陵州,我定会尽力保她们一命,日后隐姓埋名,我也能尽力为她们寻个好夫家,让她们安稳生活。” “只是那几个弟弟……” 司徒清潇蹙眉,眼中却如繁星晶亮,“总有法子的。” 忽而间,一道清透的声音响起:“两位公主深夜密会,可是有什么秘密相商?” 月光下,朱红的宫墙转角处,一抹颀长的身影如鹤般玉立,玄色的广袖迎着夜风扬起,是方才宴罢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王服。她身后的茯苓山瑾一左一右地提着昏黄的琉璃灯,茯苓和山瑾的身后,跟着几个玄色衣服的侍卫,个个面色淡漠肃穆。 司徒云昭走过来,金碎的月光投下来,给她半明半暗的面庞打上了一层朦胧的美,如夜间绽放的昙花,清逸出尘、脱俗绝艳,轻易地魅惑人心。 司徒清漪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时间被司徒云昭的威压镇住,脸上血色尽褪至苍白,甚至向后踉跄了一步。 司徒清潇顺势揽住司徒清漪的腰,扶稳了她,嗔了司徒云昭一眼,“昭儿,莫吓皇姊了。” 司徒云昭看了看司徒清潇,眼神柔和下来,面上带上了几分似笑非笑,“二公主许久未归,要叙旧也是人之常情。本王给二公主准备的寝殿,可是不满意?要带着长公主深夜来此交谈,还是有什么话,不能让本王听到?” 一句“带着长公主”就将罪责都推到了司徒清漪头上,司徒清漪看了司徒清潇的反应,也知晓没事,灵机一动,又发挥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优势,于是面上露出假笑,奉承道:“摄政王哪里的话,我省亲回宫,摄政王如此周到,清漪荣幸之至,谈何不满,若是还有不满那真是天大的不识好歹!只是方才宴罢了,见摄政王抽不开身,清漪又有几句话着急与妹妹相谈,便没有回寝殿,而是随意找了个地方,想着快些商谈完毕好送妹妹去寻摄政王呢,”司徒清漪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想到摄政王先寻来了……” 司徒云昭叉着腰,挑了挑眉,听着她这套左右逢源的说辞,显然是一个字没信。 司徒清潇抿了抿嘴,忍住唇边的笑意,扯住司徒清漪的衣袖,“皇姊方才不是说带我回寝殿,要与我彻夜长谈么?” 司徒清漪目不斜视,连忙扯下司徒清潇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即刻装傻否认道:“哪有这回事?潇儿,你快与摄政王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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