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颜缓缓往后退,直至腰间抵上了木椅坚硬冰冷的扶手,她听着那些人肆意的嘲讽,眼睛烧的通红。 她生了弃军私逃的念头,这是行军之大忌。 主将不战而逃,其余的士兵也自成一盘散沙,轻而易举就能被击溃。 是他们不知死活的! 蓦地,一道清亮的声音微弱地响起,于沸反盈天的喧闹声之中很快淹没,朵颜却分明听到了。 “将军,是有敌袭吗?” 朵颜猛地抬眼。 那是她在边宁十二镇招纳的女兵。 “对,有敌军夜围营帐,我们须得突围。”朵颜冷静了些许,她铺开一张军事图,神色专注。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眼前的主将,她运筹帷幄,肆意且张扬。 “兵分两路,蒙奇,你带一路兵马,我带一路兵马,我们从两方破敌突围;敌军人数不在少数,不可贸然突围......” 名唤蒙奇的部将神色不自然地应了一声,毕竟刚刚他们还对这位女将军口诛笔伐,不屑一顾。 “先放一路斥候前去查探虚实,敌军把守之处定有薄弱,可率先攻之......” 她指节在营帐西北角轻轻敲了敲,道:“可先突围,再做打算,届时若敌寡我众,自可群起攻之,若敌众我寡,突围之后亦可向西北撤退,保留势力。” 士兵们彻底安静下来,他们也知朵颜绝不会拿战事当儿戏,连朵颜都持有保守策略,那么帐外形势便不容乐观。 “世子呢?”有人惊呼一声,朵颜闻声望去,微微皱了眉。 “说是去醒酒了,去去就回......这都过了半晌了,还没回来。” 她招来一个跟随她多年的女将,吩咐她带兵突袭,自己前去寻找不知所踪的阿满拉。 毕竟是单于最宠爱的世子,若是真丢了,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阿满拉趁着月色摸进了付祂的营帐。 帐里没开灯,阿满拉听到了付祂柔情似水的声音:“世子大人,我在这。” 阿满拉循声摸去,眼前一片漆黑,他辨不清方向,老是磕磕碰碰到别的物什。 他兴奋地伸手摸索着,嘴里念念有词:“小美人......真会藏,让我找找。” 忽地,他摸到了柔软的布料,光滑如水,像是他抚摸过的中原女人娇嫩的肌肤。 “找到了。”他兴奋地抓住了那一片衣角。 忽地,寒光乍现,手起刀落,他紧紧抓着衣角的那双手连同袍角一同被斩落。 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双臂。 刚欲惨叫,他便看到了美人那双清澈可见的眸子闪烁着深冬寒月的潭光,映着他的死相。 他的尖叫声便没能发出来。 那些“人山”微微靠近了些。 有两个士兵相伴出去解决内急,他们寻了个僻静地,正欲痛痛快快地释放一场。 鼻端浮着若有若无的烧焦味。 “你的裤子是不是烧着了?”一人使劲嗅了嗅,问道。 “没有啊,是你的吧?” 他们转头,寻找着焦味的来源。 刚刚还完好无损的军帐起了火,在西北风的加持下,火势从一座军帐一直连绵到后面的数座军帐,火势滔天,将漆黑的远空映的通红。 火烧连营。 士兵惨叫了起来,他们慌忙地想折返回军帐报信,身后却无声地涌上了无数人马,寒光毕现,将他们捅了个对穿。 谢清尘如墨点漆般的眸子映着滔天的火光,他将长戟从士兵身体里抽出,身后大军压阵,他沉声道:“杀——” 号角声响起,战鼓擂擂,英勇的将领挥舞着长戟,指挥军队突袭。 早有准备的匈奴士兵破营而出,可甫一出门,就遇见了难缠的沧州军队,刀剑相碰,发出清脆铮鸣,两军正胶着间。 朵颜趁乱跑了出去,她四下寻着阿满拉,心急如焚。 “若是突围之战真因为你耽误了,便是十个头都不够你掉的......” 她在月色中焦急地寻了一个又一个营帐,却还是没见着人。 正当焦头烂额之际,她看见了从东南起蔓延的火光,那火势滔天,像是要吞灭天地。 火光之中,有一人逆着熊熊烈焰,手提长刀向她走来。 朵颜瞳孔骤缩,艰难地从喉口挤出了几个字。 “翠......” 付祂微微偏头,她剑尖挑着阿满拉的头颅,火光映在她英气的侧脸上,她道:“贵部落世子的头颅,我收下了,还请将军转告匈奴单于,再敢来犯,视同此头。” 朵颜怒喝一声:“你是付祂!你......你怎敢骗我?” 她目眦欲裂,声气中染了些震怒和委屈,像是被这半月以来的欺瞒气的肝肠寸断。 付祂沉默片刻,她转身欲走,临走前长叹一声:“朵颜,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战场之上尔虞我诈,局势瞬变,又有谁人的真心是可贵的呢?” “你且逃罢,我无意杀你,望你珍重,来日咱们再战。” 冲锋陷阵的前军历经鏖战,终于将这有如铜墙铁壁般的军队破开一道豁口,蒙奇面露喜色,他大吼一声:“突围——” 浩浩荡荡的军队便凭借蛮力将那一处豁口的沧州军队撞得七零八落,朵颜失魂落魄的上了马,她留守后方,确保身后无人偷袭,眼见着军队已突围了大半—— 付祂带着黄甲军从侧方追赶而上,硬生生地用人墙将那一处豁口堵住了。剩下的匈奴士兵突围无路,成了沧州军包围下的瓮中之鳖。 朵颜死死盯着人群之中胜券在握的付祂,胸膛里翻搅着汹涌的恨意。 大势已去。 这一场奇袭烧毁了匈奴在边宁十二镇的据点,更有无数匈奴士兵亡于刀下,或葬身火海。 沧州军队大获全胜,俘虏匈奴主将朵颜,斩获匈奴近三万人,其中包括匈奴世子阿满拉。 剩下的匈奴士兵溃不成军,丢盔弃甲,逃入了茫茫大漠中。 “将军,不去追么?”付英站在付祂身后,她望向仓皇逃往大漠深处的匈奴士兵,问道。 付祂摇了摇头,她道:“穷寇莫追,我们联合黄甲军旧部也只有四万人,敌众我寡,不可贸然追杀,以防设伏。” 身后传来谢清尘的声音,付祂头也不回地将阿满拉的头颅挑了扔给他。 “带回去给王氏的人,让他们带给大将军,这可是谢氏为将军准备的薄礼......”
第21章 谁与 天昭十一年初,天子病危,以宦官魏思道为首的京城禁军派兵将皇宫封死,对外宣称天子身体抱恙,闭门谢朝。 群臣百官无法面见天子,呈上的奏折均被魏思道暗中扣下,隐秘不发。 朝中积怨已久,魏思道视而不见,他日日守在龙榻前,医官忙进忙出,为皇帝吊着最后一口气。 “醒了醒了,陛下醒了!”一日,魏思道正在偏殿翻看底下朝臣呈上来的奏折,忽地听闻寝殿里传出医官喜出望外的呼声。 他扔下奏折,急走过去。 皇帝睁开布满阴翳的眼睛,他失神地望着寝殿金碧辉煌的屋顶好一阵子,才转动眼珠,看向身侧。 魏思道忙迎了上来,他两眼蓄泪,哽声道:“陛下......” 皇帝合了眼,复又睁开,他想开口,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之声。 魏思道对身侧吩咐:“拿纸来,陛下有话要说。” 魏思道凑近了些,他开口,像是引诱:“陛下,储君未定。” 皇帝猛地睁大眼,他震怒地看着眼前的魏思道。 魏思道低声道:“陛下命不久矣,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陛下早立储君,以慰先皇列祖。” 下官将纸笔呈递了上来,魏思道的神情悲痛欲绝,他缓声道:“陛下,您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吩咐奴才,奴才必定不违天命。” 他将塌上瘫软的皇帝半扶了起来,明黄宣纸铺开来,皇帝颤颤巍巍地拿了笔,笔尖蘸了墨,却迟迟未曾落笔。 魏思道语气微沉,他垂眸看着眼前风烛残年,垂垂老矣的皇帝,眼中不辨悲喜:“陛下,请慎重择之。” 皇帝终于落笔,他执笔的那只手抖得厉害,连带着写的字也是歪斜的,不成正样。 良久后,他将笔放下,魏思道欣喜地将纸收入怀中,正欲扶皇帝歇下时,皇帝却陡然呕了口血出来。 血色染红了被褥,看着触目惊心。 皇帝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魏思道大惊,慌忙喊道:“医官呢,把医官喊来!” 越来越多的血色涌了出来,魏思道焦急地拿了帕子胡乱擦拭着皇帝的面颊。 鲜血从魏思道的指缝中渗了出来,滴落在地。 皇帝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天宁十一年三月,正值万物盛放之际,寒冬却在洛阳扎了根,久久不去。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 天子重病不起,终于于阳春三月撒手人寰,长辞于世。 传闻天子驾崩时,京城洛阳上方有老鸦成群,久久盘旋不去,叫声凄厉。 有人说,那是天子命脉将绝,国运将断。 先皇于一月后下葬,葬于皇陵,陪葬金银珠宝无数,皇后窦氏披麻戴孝,于皇帝灵柩前久哭不起,肝肠寸断。 魏思道静立一旁,神色凄楚,看着皇帝棺椁入葬。 群臣百官无不满面涕泗,哭声震天。 窦云和魏思道并肩而立,他神色平静,丝毫不见悲恸,他眼见着皇帝棺椁葬入皇陵之后,道:“先帝留有遗诏。” 魏思道点头,这并非什么机密之事,先帝立诏时寝殿里也并非都是他自己的人,有人泄露风声也不足为奇。 窦云转过身,他面朝着群臣百官,清了清嗓,朗声道:“魏大人手中持有先帝遗诏,事关继位天子,还请诸位与我共听。” 群臣一片哗然之声,他们神色各异,心怀鬼胎。 窦氏也止了泪,她半掩面,泫然欲泣地看着魏思道,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恼怒和厌恶。 魏思道神色不变,他将遗诏从怀中取出,展开,高声念道。 “朕生性愚钝,幸得先帝赏识,秉承天命,继为大统,复兴国祚,在位十年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自诩未有出格之事,勤政爱民,官朝清明,天下太平。” 群臣中有人低着头,却小声笑了出来。 “然福泽浅薄,未得天命庇佑,如今重病在身,朕深知无力回天,临终之际仍觉一事未定,朕心难安,国不可一日无主,朕思索再三,二子刘珏,性敏真诚,勤学好书,志向高远,是为堪当大任之选。” 窦云神色微凝,群臣也屏息凝神,静候下文。 “秦王刘煜,虽性机敏,然任性妄为,心智未熟,着封亲王,封地蜀州,为天子臂膀,护一方无恙。” 窦云手中祭祀的酒碗陡然碎裂,破碎的瓷片和着酒水洒落一地,瓷片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缓缓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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