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命令,又像撒娇。 崔栖烬去看她,觉得她的话很奇怪,“过哪里去?” 池不渝昂昂下巴。 拍拍自己刚刚在草地上铺好的布,“先躺到。” “头躺上去?”崔栖烬觉得不可思议。 “嗯哼~”池不渝说,“洗干净了的,你先躺到。” “我为什么——” 崔栖烬不太愿意。 但看到池不渝鼓起来的腮帮子,抿唇,看了看周围草地上零散躺起的人。可能也没有她想得那么不得体? 再将视线收回来。 她再一次在池不渝的视线下认输,认命地躺了上去,铺了两层软布,小草没有很扎,就是贸贸然躺在外面,对崔栖烬来说,很奇怪。 她有些不太自然地动了动腿。 下一秒,头上传来轻软的触感,鼻尖青草气息被湖泊的水汽一吹,闻起来甜味和湿气都加重。 是池不渝,在帮她按头。 先是帮她把眼镜摘了,接着,手指绕着太阳穴,额前,头顶,轻轻地按压,绕圈。 那件事还是没有完全过去。 崔栖烬动了动喉咙,这个视角,她能看到瓦蓝的天,以及池不渝白皙的下巴。 她突然想说点什么。 “池不渝。” 她犹豫着喊她的名字,语速很慢,池不渝给她按头的动作也跟着慢下来。 “对不起。” 她很少用这样不自信的语气,也很少这样紧促,连声线都变得有些艰涩。记得以前,她总是向崔教授和余教授说这句话。 每次说这句话的感受对她来说很不好。因为往往,说完之后,他们会回她一句很标准的“我没有说你这样不对”。真的没有不对吗?可如果她不说的话,他们又会一直望着她不讲话,等她自己开口……可为什么,他们那样亲切,却并没有让她感觉到被宽恕? 以至于她越来越讨厌说这句话。 “对不起。” 她又说了第二句,声线有些不稳。 池不渝听了,应该是听到了,像是特别不习惯似的,手指隐隐往回缩了缩。 半晌。 又特别凶巴巴地把她的下巴扶正,捂住她正看向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她。 掌心软软的,瓮声瓮气地说, “你学着点,以后偏头痛犯了,这样按一按就会舒服一点。” 视野变暗,崔栖烬许久没有讲话。 好一会。 池不渝犹犹豫豫地动了动掌心,手指挨了挨她的睫毛,顿时像突然被石头卡住的壳类动物,不敢擅自再有动作。 “你……” 不可思议,却又格外茫然格外不知所措的语气, “你哭了吗?” 崔栖烬在她的掌心下摇头,但没有说话。 睫毛刮过掌心。 池不渝很明显地颤了一下,紧接着,抬起手,似乎要检查。 崔栖烬迅速抬起手。 整条小臂直接挡住大半张脸,微微绷紧下巴,不发一言。 池不渝扯扯她的袖子,“你让我看看不呢?” 崔栖烬吐出一个字,“不。” 池不渝不敢置信,“你真的哭了啊?” 崔栖烬还是很固执地绷紧自己,只说一个字, “不。” 池不渝抓耳挠腮,“我都还没哭呢!你怎么可以比我先哭!我警告你,你这是犯规,是要扣分的!” 故作凶恶的语气,像是在和她争。实际上她明白,池不渝是不想安慰她让她觉得丢脸,故意这样说。 所以池不渝嘴上这么说,手上却还只是轻轻扯着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没敢再动。 “我头太痛了。” 几分钟后,崔栖烬绷着声线讲。 “是是是。”池不渝似乎松了口气,刮了刮她的腕心, “那我来帮你按一按嘛。” 崔栖烬觉得丢脸。 但大概这样僵持下去,会更丢脸。她极为谨慎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然后放下来,死死阖着眼皮, “池不渝,我要睡觉了。” 池不渝用气音“嘘”一声,大概是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又趁她不注意,摸了摸她的睫毛,大概是知道她没有再丢眼泪。 又把手缩回去,继续给她按了按。接着,勉强憋了好一会,突然“扑哧”一声。 崔栖烬绷紧嘴角。 池不渝扑哧一声还不够,还要继续扑哧扑哧,整个人在草地上歪歪倒倒,像个在漏气的企鹅气球。 崔栖烬脸色苍白,没有睁眼,假装自己耳朵突然听不见。 不知道被笑了多久。 池不渝终于慢慢收敛,不过呼出来的气息好像还是在笑。 青草香弥漫,日光融洽。那句憋在心间许久的“对不起”终于说出去,并且得到尤其不一样的“答案”。 崔栖烬几乎快要睡过去。意识下沉之际,她感觉自己坠得越来越深。她感觉到一阵青草味的风咬过她的发,而池不渝帮她从这阵风里把她的头发夺回来。 紧接着,又像是不放心似的。 池不渝将她原本枕在草地上的头,抬到自己腿上来,调整好位置。应该是低头观察了她很久,很淘气地摸摸她的睫毛,手指挨紧她的眼皮,很久都没有离开。 远处的手风琴旋律飘过来,风里似乎有树木草林的气息,让她这一场梦变成低饱和度的宫崎骏漫画。 让陷入午眠中的她格外听话,缩在池不渝腿上,在这个午后变成格外温驯的大人,而不知道到底是何时何分……她感觉到池不渝用手指轻轻刮过她的鼻子,唉声叹气地讲, “跟个小娃儿一样,这也是犯规。” - 崔栖烬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她是被叫嚷声吵醒的—— “快快快!有没有人会游泳啊!” “她掉下去了!” “我的天,她跳下去了!” 她被这样的叫喊声惊醒,匆忙之间把盖在自己脸上的布料掀开。很茫然地去看叫喊声来源的地方—— 位置就在离她们最近的人工湖,周边的人听到这些叫嚷,都纷纷去望,还有几个人往那边凑过去的,瞬间将附近围得水泄不通。 池不渝呢? 崔栖烬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池不渝的踪影。 她从草地上站起来,一时之间一个踉跄,肋骨被轻轻扯动一下,尖锐的痛感传来。她没有站稳,就急着往那边走,就听到一道特别尖锐而惶恐的声音—— “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的孩子!” 崔栖烬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混乱之中只听到了这句话。紧接着,头昏昏沉沉地,拨开人群去看,只看到了一个毅然决然跳下去的背影。 真的有人跳下去了? 池不渝呢? 池不渝呢? 周围又是几道和她如出一辙的惊呼。崔栖烬拨开拥挤的人群,很艰难地走到里面,看清在水底的人之后,耷拉的眼皮瞬间一紧。 紧接着。 在水里紧绷着脸,搜寻小孩踪迹的女人,一身湿透,一不小心连呛了几口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几乎没有多想。 崔栖烬加快脚步,剧烈呼吸之下,直接从岸边跳了下去。 四月,湖水的冰凉一瞬间裹过来,侵蚀掉那些被日光加速的晕眩感。 崔栖烬入水之后迅速浮出水面,费力地昂起下巴,维持着呼吸,发浸在水里,朝池不渝那边游过去。 岸上人群吵闹,身后又是扑通一声,又有人跳了下来。崔栖烬没有去管,奋力去看池不渝的动静。 而距离岸边已经较远的池不渝大概看清是她。在水底有一瞬间抿唇,但情况紧急,还是不容许她们在其中进行交流,池不渝急着去捞刚刚落水的小孩。 浑身上下都被浸泡在水里,崔栖烬游了一会,又一阵头晕眼花,却还是努力去寻池不渝,渐渐地,她有些体力不足,又连呛了几口水,朦胧间她看到落水的小孩被池不渝寻到,又交给之后跳下来的人捞回去。 她看到池不渝在水里飘摇的发,看到池不渝鼓起腮帮子憋一口气,朝她游了过来。然后视野逐渐朦胧,逐渐有些看不清。 这时她又连着咳嗽几下,肺部被湖水淹了几口,一阵辛辣瞬间从口鼻之中溢出,逐渐弥漫到整个呼吸系统。 视野湿漉漉的,突然之间,她没有再看到池不渝的踪影。偌大的湖平面几乎空无一人。 这时一阵恐慌从心头升起。她费力地在其中划动着水,哪怕体力此时已经不足够支撑。也许,有什么是比让她在湖里死掉更可怕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岸边传来陈文燃和冉烟大声呼喊她们两个的声音,好像也急得快要跳下来。她用力挣脱着水面给她施加的引力,模糊间很想要去抓住一个人。 而这时候,巨大的水声出现—— 是她被抓住了。 池不渝不知从哪个方向过来,往她身上套了一个浮圈,锢住了她的颈,将她带上了岸。 期间她因为失力,整张脸都被埋进过水面,好几次。以至于一上岸,身体被冉烟和陈文燃递过来的毛巾裹住,但还是觉得冷,觉得僵。 那个小孩大概呛水严重,被抱上了园区的救护车,妈妈连说了好几声谢谢,也顾不上太多,跟上了救护车。 人群逐渐散开。 崔栖烬踉踉跄跄地折着自己脆弱的腰,几乎瘫软在湖边,狼狈不堪,脸被湖水冲刷得只剩下惨白。 池不渝的情况和她相差无几,大概是刚刚救了那个小孩,又用尽气力将她拖上来。也连着呛了几口水出来,浑身湿透,头发湿浸浸的,贴在脸上,颈下。 一时之间只剩下咳嗽,和深入肺部,被湖水溺过的喘气声。 冉烟和陈文燃大概顾及到她们现在来不及回应,脸上急得不行,但都没再说话,只十分利索地帮她们擦着水。 四月日光蒸发着她们身上的湖水,周围很安静,似乎能听到颗粒在蒸发的声音,还能听到两颗心脏惶然跳动的声响。 崔栖烬裹着干燥外套和毛巾,瘫软在草地上,身上的水淋了草坪一地,滴滴答答地往下滴。咳嗽一直没停,像整颗肺都溺毙过,如今上岸,淹过的水再被太阳蒸发,勉强起死回生。 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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