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栖烬没有红眼眶,而是没由来地笑了一下,像是被这阵风打败。 终于点头, “好,寿星说了算。” - 这天晚上,寿星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房间。 崔栖烬洗漱完,穿好自己最整齐的一套睡衣,很平和地将双手盖在小腹。 因为等待池不渝的归来而失眠。 她一个人,十分有界限感地躺在半边床上,睁了很久眼睛,也没等到池不渝。 不知是什么时间。 她强制自己闭眼,在脑子里数鱼,一条黄色热带鱼游过,两条红色热带鱼游过,三百五十六条池不渝恶声恶气地游过……线诸敷 她迷茫地睁开眼。 抿着唇。 交握在小腹的双手很不安分,左手盖到右手,右手又盖住左手,最后两只手都放到腰侧…… 她烦躁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打开门。 电视机还是在客厅里没完没了地放着,沙发上缩着两个人。 一个是换上成套粉条纹睡衣的池不渝,头发应该是洗过,很柔顺地披在肩上,眼皮闭着,表情很安静,像是睡着了,很安分地缩在孟玉红的怀里。像一颗从冒芽开始就足够被珍重,从未被摘下来过的…… 春雪桃。 另一个是孟玉红—— 刚刚看台偶打瞌睡得不行的老人,深夜却已经没有在打呼,环抱住池不渝的手,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池不渝拍背。 电视机上在放川剧变脸。孟玉红看得笑眯眯的,一转眼,看到有些迟疑走出来的崔栖烬,给池不渝拍背的动作还是不停,问她是不是因为认床睡不着。 崔栖烬摇摇头。 看一眼在奶奶怀里睡得很熟的池不渝,没由来地提了提嘴角。 孟玉红注意到她笑。自己也笑呵呵地问她,“我们水水儿很娇气吧?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大人给她拍背来哄睡。” 虽然是在说不好。可语气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崔栖烬也没觉得池不渝不好。 她又摇头,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又笑一下,才讲, “只有她值得被这样对待。” 孟玉红恰好在这时打了个哈欠,没听清她说的话,问了一句“什么”。 崔栖烬说没说什么,接着又回房间。 找来床上分好的两床被子中其中一床,还是春,夜里会冷,她没让孟玉红起身,十分小心地给池不渝盖了上去。 池不渝倒是也从容。 没察觉到什么不对,被子一盖上去,就很自然地抬起下巴,在孟玉红怀里缩了缩脑袋,一股脑儿地蜷了进去。 孟玉红给她整理着被子。 嘟囔了几句“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让这么多人操心”。 然后又转头,努努嘴,跟崔栖烬讲—— 帮我把电视机声音调低一点吧,哎,对,别全部关了,我们水水儿从小睡觉就不太安生,别的小宝宝成天成夜睡觉,她就得哄,要听故事听笑话听安眠曲,听这么些个了还不睡,还得要抱在怀里,脑袋不能理人,离人就放着嗓子哭,放下一会也哭,就喜欢被人抱着,九岁了都还要跟妈妈要跟姐姐睡,一个人很难睡得戳,睡熟的时候喜欢听点电视声,一关了吧,她就得醒…… 我们水水儿。 崔栖烬在心里将这五个字过了一遍,她想孟玉红这样讲,冉烟这样讲,甚至有时候连陈文燃也在不经意这样讲——全天下都要对这一个人温情脉脉,这一个人也值得全天下都对她深情厚意…… 我们水水儿。 又过了一遍。 她帮孟玉红调低了电视机声,又看了一眼她们的水水儿,不声不响地进了房间。 - 不知是不是纱窗没有关好,陈文燃被嗡嗡叫的蚊子咬了好几口,一边不耐烦地挠着,一边从床上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一根蚊香点上,紧了紧纱窗,准备再上床,就隐约瞥见外头一个人影孤零零地坐着—— 夜里应该不知不觉地下了一场雨,树都是湿的,沉甸甸的往下压,这人就穿一身白色睡衣,黑色长发披着,在树下台阶上坐着,抱着膝盖,格外凄凉。 想到已经快清明节,陈文燃被吓到往床上一缩,不敢再睁眼。 冉烟翻了一下身,嘟囔着问她怎么了? 她吞了一口口水,刚想怪叫,却又看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冉烟,强制自己闭上了嘴巴。 过一会。冷静下来。 陈文燃抱着枕头,小心翼翼地凑到窗户边上,再揉揉眼睛,总算看清这人的脸。 松了口气。 但又马上提了起来。 这么大半夜,崔栖烬一个人坐在外面做什么?难道是不想两个人睡所以干脆在外面装鬼喂蚊子?那要是真这样,她可得好好说道说道,这么想着,便抱着枕头,走了出去。 客厅黑漆漆的,没有人在。 陈文燃摸索了好一会,才像做贼似的打开大门,踏出去的那一秒风吹过来,先是闻到了雨水灌溉树木的气息,再是听到了一道极为干瘪又极为熟悉的声音—— “I love U~” ? 是在哪里听过来着? 陈文燃抓耳挠腮地去看崔栖烬—— 空气湿漉,月光迷乱,有残留雨点从树叶上一滴一滴砸下来,光影尤其朦胧。崔栖烬坐在树下,抱着膝盖,面前摆着一个行李箱,应该是刚刚打开过,盖着,却没有扣紧。 她手里捏着一个东西。按一下,那东西就亮一下。 白色的光,却又在夜里莫名有点发蓝,发灰的蓝,潮润的蓝。 那东西亮一下,崔栖烬没有表情的脸也跟着亮一下,悄然的春夜便响起突兀的几声——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她像一个…… 陈文燃绞尽脑汁,很勉强地想出一个比喻。 她像一个从来没有玩过玩具的小娃儿,嘴里对此不屑一顾,晚上却偷偷出来按了一下又一下,听一个旧了的史迪仔,跟她一句又一句地讲—— “I love U~” 不知道按了多少下,有多少滴雨砸下来,陈文燃还是走了上去,轻轻喊, “崔栖烬。” 崔栖烬愣怔几秒,回头。 她没有戴眼镜,睫毛上雾蒙蒙的,像是有很多滴雨在此流经过。 “怎么这么晚不睡在这里玩玩具?”陈文燃打了个哈欠,坐在了她旁边。 崔栖烬抿一下唇,试图将手里的史迪仔藏起来。 “行了。” 陈文燃笑得不行,“我都看你玩十多分钟了,有什么好藏的。” 崔栖烬撇一下嘴,手还是背过去,将那个史迪仔捏在手里,捏得紧紧的。 陈文燃又讲,“这东西压根儿不是忱星的吧。” 崔栖烬表情淡然,“我从来没有讲过是她的。” 陈文燃点头,“行,那是我误会了。” 崔栖烬没有再继续讲话。 这个雨夜有风声,有树叶哗哗啦啦的声,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摩托声和狗吠。一切都不是很安静,其中最安静的,还是她面前的崔栖烬。 陈文燃看了她一会。 忽然有个念头经过,她想崔栖烬应该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在夜里偷偷按响那些,永远重复,永远单调,永远干瘪,永远没有情绪的…… I love U。 “水水儿呢?”过了半晌,她问,“你不会是不想跟别人睡所以干脆出来喂蚊子吧?” 崔栖烬没有戴眼镜,看人就得眯着眼睛,这会穿着睡衣,双手环抱膝盖,背微微放松。不像是她平时特别端正特别祥和的坐姿,表情和行为看上去,都特别像个小孩子。 她坐在雨里,树下,就跟像蜷缩在母亲怀抱里似的。 “没有。” 崔栖烬摇着头说,“她跟奶奶去睡了。” 陈文燃“哦”一声,“那你干嘛不去睡觉在这里喂蚊子?” 崔栖烬看她一眼,“睡不着。” 陈文燃想当然,“做噩梦了?” 却没想到崔栖烬竟然真的点头,说“嗯”,然后又将头埋进膝盖里,声音沉沉, “你进去吧。” 陈文燃一直觉得,崔栖烬独处时候的气质,很像某种灌木植物。 不张扬,不突显。自顾自地生长,自顾自地接受,能很好地适应所有天气。 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有任何事情能影响到她。 她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只知道,崔栖烬大概率不会跟她讲,无论是困惑,煎熬,还是痛楚……这个人从来不会主动寻求帮助。这个“不会”大部分时候是抗拒,但也有的时候…… 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无计可施。 陈文燃叹了一口气。 很慷慨地伸手过去,拍了拍她的背,故意用十分同情的语气讲, “哎哟小可怜,跟姐姐讲一讲到底怎么了嘛?是哪个坏蛋欺负你了?” 崔栖烬箍紧的双手动了动,白到苍郁的手指紧了紧,像是被她恶心到。 紧接着,又一言不发地将她的手挪开了,背脊凹下去,两块很细的骨头凸出来,把睡衣的褶皱都撑开,像一幅被铺得很平整的画。 过了片刻,轻轻地讲,“我没事,明天就会好的。” 陈文燃好话坏话都说尽,无计可施,忍不住吐槽,“你个犟种!最好是明天给我好掉!” 崔栖烬沉默。好一会,树上又一片雨砸落下来,她忽然笑了。又笑了好一会,然后轻轻说一声“会的”,停顿了很久又突然冒出一句,“有人跟我讲我明天必须好。” “谁?” 崔栖烬不讲话了。只闷着脸,轻轻启唇,“你该进去了,这里全是蚊子。” 陈文燃气鼓鼓,“你也知道我现在在陪你喂蚊子啊!快点讲!不讲拉倒!” 崔栖烬抬起头来,有些疑惑,“你现在讲话怎么这么像池不渝?” 陈文燃翻一个白眼,“要不要我现在把你的水水儿喊过来呀崔木火?” “不要。” 崔栖烬快速拒绝,又将脸埋进膝盖,“你不要去吵她。” 说完像是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对,很别扭地咳嗽一声,又像只蚊子嗡嗡叫似的强调, “我的意思是,她也不是我的水水儿。” 陈文燃“哟”一声。 “不要拉倒!” “你以为我真的会为了你去把我们水水儿吵醒啊!” 听她这样讲。 崔栖烬也不恼,只是又开始笑。陈文燃怀疑崔栖烬偷偷喝了酒。或者没有喝的话…… 要不要干脆去找点酒过来,别人不都说借酒浇愁的?
116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