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不渝似乎也没有任何异议, 她坐在前排副驾驶, 听到冉烟和陈文燃略带羡慕地讲“水水啷个怎么拍都好看”, 还喜滋滋地将手举得高高的, 比了个自带音效的“耶”。 过一个红绿灯又迅速收回,手扒在座椅上,威胁式地咬牙切齿, “那也不准直接发原图!” 崔栖烬坐在她身后的位置。 她不回头她就只看见她的后脑勺,她回头她就能看见她的侧脸。 池不渝的状态与白天如出一辙。 听到夸漂亮就乐颠颠地昂起下巴,低头翻看相机里的照片。 翻到不满意的一张就抿起嘴巴不高兴, 翻到最后四仰八叉的女鬼那几张就咯咯地笑。 翻到其他人不漂亮就自己漂亮的那张,又扬扬相机, 炫耀式地回头给她们看一看,等冉烟伸手过去想趁其不备删掉,又在这个时候忽然变聪明, 飞速地缩回手, 笑嘻嘻地嚷嚷—— “这张我一定要在生日当天发朋友圈!” 一切都原封不动。 包括那个三角形, 还是未能被轻易撼动。 崔栖烬不知道自己是该对这个情形维持庆幸,还是该生出没由头的懊丧。 她在回途的车上始终维持安静。 哪怕穿着很老派的滴滴司机, 忽然在经过一个夜市时, 突然兴起问你们年轻人是不是都挺喜欢周杰伦的…… 然后打开音响给她们放《Mine Mine》。 陈文燃叹一口气, 很惆怅地感慨,说我们哪还算得上是年轻人啊。 冉烟白她一眼, 说你别装怪,老娘风华正茂! 而坐在副驾驶的池不渝笑得扑哧一下,貌似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没反驳,也没有提出对这首歌的任何异议。可能已经记不得那个虚伪的骗子Mine。 甚至还一边翻着相机里的相片。 一边跟着在车载音响里咬字愈发模糊的周杰伦,摇头晃脑地哼几句“喔我的眼皮跳一下”…… 崔栖烬懒懒靠在车头吹风,目光隐在流离车灯里,寻不到什么可靠的焦点。 刚刚回去的时候。 池不渝又哼哼唧唧地讲吹太多风口渴,于是买了一瓶峨眉雪,喝了一小半就嫌腻,拿在手里晃悠着气泡。 此时呼呼着吹开崔栖烬头发的风,似乎都是从池不渝那里吹来的荔枝味峨眉雪的味道。 崔栖烬心平气和地想—— 不知是这三个人都迟钝得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还是都敏感得已经发现她的可疑。 可还是相当默契地什么也不提,彼此对视几眼就已经是心领神会,携手替她减缓“爱情”这个问题带来的冲击。 一切还维持着她所希望的不变。 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鼓噪。 像存着一堆已经熄得干干净净的余烬,被一阵横行霸道的风吹过,风吹过的途中,始终咬紧牙关坚持没有复燃。如今风已经彻底吹过去,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反而平白生起蠕蠕余热。 车开到了家。 孟玉红还在隔壁改装成麻将馆的邻居家跟人摆龙门阵,见到池不渝脸色一变,匆促将手里那杯一点点扔给了旁边老太。旁边老太看见池不渝手一抖,但也还是硬着头皮认下这口锅。 大概是自觉这个做法太过拙劣。孟玉红心虚地站了起来,还想说些什么。 池不渝却只抿抿唇。 很老成地叹了口气,闷头颓丧地说一句“算了”,就晃着那大半瓶未喝完的峨眉雪。 转身进了屋,似乎就这样轻飘飘将这件事放过。 孟玉红在原地愣了半晌。 吸了两口奶绿,嘟囔着“今天这么宽容”,又朝她们三个笑了笑,跟牌桌上的几个老太笑骂了几句,就很利索地把那杯奶绿扔了,提着步子跟了上去。 陈文燃和冉烟不约而同地对视,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眉毛都要挤烂了。等崔栖烬看过去,又一瞬间收敛起来,很正经地跟崔栖烬讲, “你今晚想怎么睡?” 崔栖烬慢条斯理地踱着步子。一步跨到台阶上,表情有些凉地回头, “什么怎么睡?” “就是房间啊。” 陈文燃耸耸肩, “家里只有两个房间,你要跟我睡……还是咳咳……” 说着被冉烟打了一下手。 于是闭紧嘴巴,又小声地吐出几个字, “跟水水?” “我就不能自己睡?”崔栖烬蹙着眉心。 她从有意识起,就没有跟任何人类同床共枕过。除了那一次……成都的初雪。 陈文燃听了她的话,发出大声怪叫,“你让我们三个挤一起给你让一个房间?” “不是。” 崔栖烬还不至于这么想, “我是说,我可以出去订酒店。” “不太好。”冉烟摇头,婉言对她的提议提出异议,“毕竟已经来了水水奶奶家里,长辈又在,行李今天都已经搬过来了,这时候这么晚还要一个人出去住,老人家心里难免会多想……” 说得也在理。 崔栖烬还是扭紧眉心。想到要在清醒的状况下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就已经觉得别扭。 偏偏上楼的时候,陈文燃还不停在她耳朵边上煽风点火, “就是就是,而且水水可能也会不高兴,毕竟是她的生日,你不能让她不高兴吧!” 那一点余热还没完全压抑。崭新的一阵风,就又已经摩拳擦掌而来。 崔栖烬没了办法。 慢慢腾腾地上了楼,又瞥见池不渝已经蹲坐在沙发跟前,面前摆着瓶瓶罐罐,手里在忙乎着卸妆。 而孟玉红在池不渝身后坐着,脸上敷池不渝给她带的面膜,喝池不渝那瓶没喝完的峨眉雪,有滋有味地看电视机里在放的一部古早台偶,两个演员泪眼朦胧地对视,说一句老套的台词——因爲擁有,就是失去的開始。[1] 看到她上了楼。 池不渝昂昂下巴,在吵嚷的电视机声音里,喊一声, “崔木火!” 她又开始喊崔木火了。 崔栖烬略微松松紧绷的背脊,走过去,想着不挡孟玉红看电视,便在池不渝面前蹲下来, “怎么了?” 池不渝大概是没想到只是喊一声,她就直接蹲在了自己面前。于是愣怔地眨眨湿润的睫毛,才小声地讲, “就是想问一声你要住哪个房间?” 此时,陈文燃和冉烟已经在推着行李箱轱辘轱辘地晃。而电视机里像是演到什么重要片段,孟玉红咕噜咕噜地喝着峨眉雪。 荔枝味的汽水飘荡在鼻尖。崔栖烬不太自然地压低声音,“我都可以。” “都可以哇?” 池不渝大概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又诡异地停顿半会,才呼出湿湿的气息,像电视机里那对纠葛的主演那样慢吞吞地讲,“我还以为你要一个人睡,想着我就跟我奶奶睡也不错呢……” “那就——” “那就和我一起吧!” 还没等崔栖烬讲完。池不渝又快速截断她的话。 然后不等她回应,又自顾自将刚拆开的面膜敷到脸上,一张脸瞬间变得白花花的,在电视机光影变幻下,像一只万圣节的幽灵。 幽灵扑扇着睫毛,昂昂下巴。 很熟稔地拍拍她的脸。手上湿湿粘粘的,应该是面膜水, “快走快走,你们几个都快回房间不要闹我!我马上又长大一岁,要和奶奶聊一些我们之间的悄悄话了,不能让你们听到咯。” 拍了几下之后才后知后觉。 手掌心僵在空中,手指并拢,像握了一个鹅蛋,滞缓地转了一个方向。 朝她眨了眨眼。 目光很不明显,从她眼梢滑过去,再犹疑地落到自己面前的瓶瓶罐罐上。 有些犹豫,但还是讲, “你还要紧不?” 她指的是她刚刚莫名其妙在风里红了眼眶。明明已经体贴地替她找好了一个解释……却还是在这之后忍不住询问。 崔栖烬心不在焉,抹了一把自己脸上黏腻的面膜水,丝毫没想起嫌弃有关的事情,轻轻地讲“不要紧”。 移了一下脚尖,准备站起身来。 却又犹豫,看一眼沉浸于台偶剧中的孟玉红,再去看池不渝被面膜盖住的侧脸,好像那点余热又被吹起,于是她还是再次陷入一种神奇莫测的磁场,忍不住讲一句, “你不要想太多。” 池不渝正扯着面膜角角。听到这句,动作停了几秒。 电视机声音这时变得嘈杂无比,传来一集演完的OST,而沙发上的孟玉红似乎已经睡着了,很不明显地打起了呼噜。 池不渝佯装咳了一声。 然后抬抬下巴,轻轻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才故意凶巴巴地讲, “快走吧你!不知道在给我乱讲一些什么东西!” 一句话里似乎有两个感叹号。 崔栖烬的脚已经蹲到酸麻,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呈现出什么样的反应。也许明天过后就会好,每个人都会装作遗忘她在今天晚上红了眼睛这回事。 这是她二十六年人生里总结的重要经验。对任何一个成年人来说——只要装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那就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她被孟玉红的呼噜声唤醒,台偶的片尾曲还没演完,池不渝已经没有再讲话。 她犹豫着,站起了身,跨过沙发,又听到池不渝突然喊她,“崔木火。” “嗯?” 她回头,看池不渝在电视机光影下的后背,愣着神,听池不渝极为小声地讲,“今天晚上大家唱这么多歌都有些情感充沛……” 说到一半。 又有些别扭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讲,“所以……” “所以?” “对,所以。所以允许你眼睛莫名其妙地红一下,但明天就不可以了哦。” 崔栖烬看着她,不发一言。 她看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始终背对着她,将脆弱后颈交予她。她想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注视着她的她到底是什么模样,看不到她的糟糕,拙劣和混乱。但这个人还是有那么无私,有那么慷慨,主动为她避开危险之地,为她寻求陷阱之后的转圜余地。 她始终是一阵无意识的风。而她始终是一片沉重而自私的云。 大概是她很久没有讲话。 池不渝僵着背,好一会,终于回过头来,十分狐疑地盯她一会,大概是以为她又红了眼眶,仔细查看,看清了才“哼”一声。 本想恶声恶气,却又考虑到孟玉红的呼噜声,于是尤其气哼哼地表示威胁, “我是寿星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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