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她听见池不渝问她, “还痛不?” 她摇头,看池不渝抿得紧紧的嘴巴,说,“不痛了。” 也是头一次撒这样拙劣的谎,是出自坦诚的真挚的目的,不想某个人为她担忧。 “好球痛!!!”旁边小孩呜呜哇哇的声音挤上来,很快又被抱走,家长顺势把棉签扔到垃圾桶里。 崔栖烬看了一眼,说,“我应该也可以了。” 池不渝摇头拒绝,说,“不行,再按一会。” 崔栖烬眯着眼看过去。 池不渝昂着下巴看过来。 崔栖烬选择妥协,叹一口气,“你不会真把我当小孩了吧。” “不好吗?” 池不渝笑眯眯,得寸进尺地拍拍她的头,“二十七岁的小娃儿?” 崔栖烬没说不好,也没说好。顿了一会,说,“医药费多少?我转给你。” “啊这个?” 池不渝打了个哈欠,说,“不急撒,我回去整理一下发给你。” 崔栖烬蹙了蹙眉。 她不喜欢欠人什么,不喜欢麻烦别人做任何事,从小到大没借过钱,没欠过钱,没让人垫付过,AA也宁愿是自己先付钱而不是先让别人付。光是想到和别人有没有算清楚的账,已经会莫名焦急。 但池不渝不着急,她到底也不能因为自己着急,逼着池不渝现在整理那么多来来去去的单子。最后只强调,“那你千万别漏了。” “知道咯崔大师。” 池不渝一边说着,一边将摁住的棉签提起看了看,没有血溢出来的痕迹,松了口气,将棉签扔了出去。 崔栖烬在这时得以看清池不渝略微肿胀的眼,有些迟疑,但还是问,“你眼睛怎么了?” “噢这个……” 池不渝慌乱把眼睛挡住,含含糊糊地说,“没睡好肿了呗。” 又补一句,“你别老是看我,我现在肯定好丑。” 池不渝是一个好矛盾的人。 大雨之下会哭到美瞳都掉出来,脸上的妆花到乱七八糟的时候要追着护士问东问西,丸子头摇来摆去的时候要唱“乌云乌云快走开”,病房里的人来来去去的时候她揉着一件旧棉袄,头发乱乱衣服湿湿缩在一张躺椅里睡觉。她有时候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有时候也是真的很在意自己漂不漂亮,甚至是在意得过了头。 崔栖烬有时候觉得自己能看穿她,有时候又觉得看不穿。 按照道理来讲,她应该大惊小怪地说,池不渝你哪里丑了。然后池不渝很扭捏地问,真的不丑?她说真的不丑,骗你是狗。但仔细想,这种话她说不出口,太过嬉皮笑脸。 而且这种事情在池不渝这里也会有另一种可能—— 池不渝可能会一巴掌糊到她脸上,义正词严说,“崔木火你别以为你撒谎我看不出来!!” 她没有夸过池不渝漂亮。她吝啬夸奖,她回避好话,她一旦认定自己的观点就绝对不改变,她的世界观里只会严格认定一个原则——没有理由的好话等同于撒谎。 于是,她很突然把眼镜摘了,在糊成色块的世界里很突兀地问了一句,“那我呢。” 池不渝很茫然,“你什么?” 崔栖烬耐心地继续问,“我现在是不是也很丑。” “我隐形眼镜掉了不是很能看得清……”池不渝摇摇头,很认真地给她研究起来,“现在嘛,只能看清你皮肤很好,很白,眼睛很大,眼睛里头还有个人呢,模模糊糊的……” 崔栖烬听她这样讲,笑了。 池不渝自己这样说,但也跟着笑得东倒西歪的,然后影影绰绰地凑过来,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继续评价,“而且笑起来也蛮好看的,嘴巴红红的,眼睛弯弯的,乍一看是个大美女……” 崔栖烬坦然地接受评价,坦然地接受“乍一看”。 等池不渝说完,在所有色块里找准位置,在池不渝额头上轻弹了一下,轻轻地说, “那我现在看你,也一样了。” ——她看池不渝,也和池不渝现在看她一样,嘴巴红红的,皮肤很好,很白,眼睛很大,眼睛里面还有一个人…… 笑起来蛮好看的。 她摘下眼镜,找到了支撑材料,那这就是一个事实。 - 陈文燃再拎着一大堆药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好怪的眯眯眼—— 一个病里病气的,被腾到了她带来的轮椅上;另一个,正在给病着的这个喂咬得乱七八糟的芒果。 池不渝眯着眼,昂起下巴问,“你说是不是还是真心话大芒果好吃?” 崔栖烬被她喂过来的芒果戳了一下嘴巴,但还是语气平和,“是吧。” 池不渝说,“我也觉得。” 然后又眯着眼,把手往前伸了伸,找准崔栖烬的嘴巴,手上的芒果贴上去,又很无厘头地问了一句, “那你知不知道,真心话大芒果为什么叫真心话大芒果?” 嘿? 陈文燃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摸着下巴想了想,刚要给出她深思熟虑之后的答案—— 难道是因为说真心话的芒果会比较甜? 那边崔栖烬就咬了一口芒果,然后率先眯着眼说了,“因为真心话大盲Go。” 池不渝兴冲冲地扬起芒果,“Bingo!” ?好怪的答案。 陈文燃没反应过来,仔细琢磨一会,恍然大悟,终于得出一个等式—— 大芒果=大盲Go=大冒险=崔栖烬+池不渝。 这个发现简直堪比爱迪生发明了电灯泡。她笑出了声,然后又忽然滞住,木着脸想自己为何会联想到电灯泡? 陈文燃就这样眯起了眼,也不往里走了,就这么倚在门边看,看这两人什么时候能发现她来了。 看这两人一个喂,一个吃,像是在玩什么游戏,硬是不戴眼镜,非要眯着眼。 怪,但怪到了一起去。 连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都一问一答非常精彩,仿佛没有第三个人能加入。 但她没想到,等崔栖烬吃完一整个芒果在擦嘴了,池不渝眯着眼收拾了,两人还跟个瞎子似的没看见她。 她只好哀怨地放弃等待,走过去, “我看就算我不来,你们两个也能在这里玩一年。” 话落,轮椅一转,两个眯眯眼同时望向她,一个把着轮椅,另一个坐着轮椅,两个黑眼圈重得能马上拖去熊猫基地和三角饭团当好朋友。陈文燃被这个画面逗得想笑,一口气没撑住,摆了摆手, “怎么回事啊?崔栖烬你怎么忽然把眼镜摘了又?你六百度不戴眼镜能看清啊?” 崔栖烬清了清嗓子,双手很平静地放在膝盖上,“没睡好,戴眼镜有点晕。” 陈文燃“哦”一声,看向池不渝。 池不渝火速低头,耳朵红红,帮崔栖烬调了调轮椅上绑着的背枕,“这个轮椅是电动的哇?” 很明显的转移话题。 “是哇。”陈文燃故意学她的语气,又故意说一句,“现在都流行电动了哇,就像你们现在关系好到能互喂芒果了一样哇。” 池不渝突然闭紧了嘴巴。崔栖烬坐在轮椅上半掀眼皮,“第一,这不叫互喂。” 等陈文燃勉强认同这个观点。 崔栖烬又看一眼池不渝,波澜不惊地抛出第二, “第二,刚刚我本来打算自己吃,是池不渝一定要拿来喂我,她怕我左眼六百度右眼五百七十五度就什么也看不见。” 池不渝在一旁眯眯眼补一句,“她刚刚一口差点咬到自己的手指。” 崔栖烬平和地眯着眼,“我没有。” “你有,我看见了。” “你看错了,你也近视。” “怎么会?我近视三百多而已,不至于分不清芒果和手指。” “……你在嘲讽我?” “你承认了哇!” “……” 这对话太幼稚。连陈文燃都听不下去。 “好了好了。” 陈文燃看这两人隐约间有吵起来的趋势,又走过去按了按轮椅上的操控手柄, “怎么样?坐得舒服吧,冉烟她大姨上次腿骨折买来用的,结果没用几次腿就好了回眉山了,现在正好放在我们家里,腰上那靠枕也是家里的,腰伤不是最好那部位有支撑吗,拿来绑一下正好,你将就将就,也没买新的了。” 崔栖烬左右看了看,“挺好的。” 然后又漫不经心地试用着扶手上的电动操控按钮,说,“你把价格和刚刚买药的单子发给我,微信还是支付宝?” 轮椅蹭着往前动了一下。 “都行。” 陈文燃知道她的性子,不多说,昂一昂下巴。池不渝接收到信号,不等崔栖烬摇着上面摇杆转方向避人再慢悠悠地往前开了。 两人一起把着轮椅,在崔栖烬佯装处变不惊的表情下喊一句, “出院咯!” 轮椅被这两个人开成了赛车的架势。 崔栖烬面无表情地连人带椅被塞到了陈文燃的车里,当然轮椅在后备箱,她在后座,而池不渝一直爱晕车,只能坐前座。 刚上车那会,池不渝还一步三回头,特担心崔栖烬自己一个人在后排搞不定。 但车还没开一分钟。 池不渝就已经睡得沉沉的,连周围的汽车鸣笛都惊不醒。 崔栖烬坐在她身后的位置,只看见她脑袋仰着,头发这时候也散开了,漂亮丝带的蝴蝶结乱乱的,散在头发里面,被风吹得飘飘摇摇的。 日光大亮,今天的风不算凉,成都天气一直不算好,大晴天不多,但今天算是一个,风里甚至有芒果的气息。 也许是因为崔栖烬刚刚吃过芒果。 于是她吹芒果味的风,日光跳跃,眼前的米黄丝带也在风里飘浮,她没有睡意,忽然觉得丝带好像某种飘动的鱼饵,让她逐渐产生伸手去抓住的冲动。 手没伸出去,还放在膝盖上。这时候却听见陈文燃压低声音说, “看来昨天晚上水水真是吓得够呛。” 这句话是个提醒,崔栖烬忽然想起一件事,“是她联系你过来的?” 陈文燃叹一口气,看一眼副驾驶睡得很沉的池不渝,又透过后视镜来看她,“十一点多的时候吧,水水才来找我们。” 说着,又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解了锁,滑了几下,正好遇见个红灯,就用很别扭的手势反递给她。 “什么?” 崔栖烬接过,刚问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屏幕上面是一个“拯救崔木火”的三人小群,刚开始什么动静都没有,就老老实实地发了一条文字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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