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咯。” 那就吹吧。崔栖烬想——她总不可能在这时候勒令池不渝再放回去。 而池不渝已然站在她身后,热风轰轰吹起来,手指摆弄着她濡湿的发,发香飘来,那股甜甜的烤椰子味反而变得更浓。 崔栖烬忽然有些口渴。她把这种口渴归类为不习惯,不习惯有人与她距离如此之近,不习惯有人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这时候她听见,池不渝在吹风机的声响里说, “你家吹风机都没有绑带诶,我刚刚去的时候,它一条线挂在那里,好孤单哦。” 甚至还过分地提出请求,“我下次来给它带一条好看的绑带吧?” “下次?”崔栖烬顿觉不妙,“什么下次?” “你没看哇?” 池不渝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她的头发,见吹得差不多,就将吹风机收起来,很没有归整习惯地放在桌上。 崔栖烬皱一下眉。 池不渝发现她的不满,吐了吐舌头,“我等下帮你放回去!” 崔栖烬迫使自己将视线收回来,“所以下一次是怎么回事?” 话落,手机就响了一下。 池不渝朝她眨了眨眼,“你看看群嘛。” 然后很乖巧地将桌上的吹风机拿起来,往浴室里去了。 崔栖烬狐疑地打开手机,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拉进了一个“拯救崔木火”的群,最新一条图片消息,是池不渝发来的一张花里胡哨的排班表—— 上面详细地划分了三周时间,每一天主要由谁负责,其中池不渝的名字最多。 冉烟在后面跟了个大拇指。 陈文燃也是一个大拇指,在之后还发了一条文字: 【果然还得是水水儿】 什么意思? “她们两口子住得太远咯,我就给自己多排了一点。” 这时候池不渝已经从浴室里跳了出来,笑嘻嘻地讲。 崔栖烬看这张密密麻麻的排班表,做得很精致,甚至考虑到了每个人的工作时间和住所距离,还在表格之外注解了一些小细节——例如腰伤病人不能做的事,不能吃的食物,还有崔栖烬的一些小习惯。 看着这些,她的表情不是太好,甚至第一时间只想到一个词——麻烦。 她还是成了一个麻烦。 或许在很多关系里,“麻烦”是维系这段关系的重要基石,甚至对推进关系的亲密程度有着重要作用。 但对崔栖烬而言并不是这样,大部分时候,她既不想别人麻烦到自己,更不想自己麻烦到别人。她只做一切能够自己掌控的事情,有些事情做不到宁愿不要做,也不愿意麻烦别人。一旦意识到自己正在麻烦别人,她会立马陷入恐慌,并且丧失处理能力。于是第一时间回避麻烦,是她惯常进行的选择。 拯救崔木火?她无法认同这句话的成立。 某种程度上,她也承认,她这种人会在这种事情里显得特别尖锐,不适合有朋友,也不适合被嵌入任何亲密关系之中。 但…… “你今天就可以给我说一下你平时的日程安排,我明天过来的时候就可以安排好时间,然后也好提前跟冉冉,还有陈文燃同学她们说一下不。” 但池不渝却这么说,她似乎觉得,在她腰伤之后照顾她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池不渝,你听我说……” 面对第一时间来到她身边的池不渝,崔栖烬觉得自己应该对她保持友好,但她对此毫无头绪。 该怎么说呢? 正常的崔栖烬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应该会很强硬地说——我不需要,请你不要自以为是,请你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对,她应该要这么说。 可刚张了张唇,池不渝就“嗯?”了一声,而后绕到她身前来,蹲了下来,以和她平视的角度,很认真地直视着她,池不渝看着她,准备倾听她讲话,并且给出某种未知的反应,池不渝身后有一滩阳光,像水一样,晃晃荡荡的,逐渐漫到细软的发,漫到漂亮的眼底……以至于在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很多碎片—— “你就是太渴望认可了”“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崔栖烬生病我扔下一大堆学生”“不要总是渴望从别人那里得到一切”“我们作为局外人”“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吗”“你乖一点,自己一个人”“这没什么不好的崔栖烬”…… 永远稳定的等边三角形,扩散得越来越大的三角门缝,始终变形的眼镜框,捣成泥被扔掉蛋糕上发酸的草莓,“生日快乐”,甜蜜可口的定制蛋糕,蜷缩在躺椅上的池不渝,从皱棉袄里举起手说这里的池不渝,在那么多条语音里哭哒哒黏糊糊的池不渝,糊成色块像一个快要融化的雪人的池不渝…… 以及此时此刻,正在注视着她的池不渝。 崔栖烬不安地动了动脖子,将左手覆盖到右手上,一瞬间说出的话变得尤其苍白无力, “我自己就可以。” 日光还是在蔓延,池不渝歪了歪头,瞳仁里的光像猫咪一样闪了闪,没有第一时间提出反对,而是思考了一会,才说, “那刚刚那种情况呢?你要怎么办?” 崔栖烬坐在轮椅上沉默一会,“我可以缓一会再起来。” 她的辩解很无力,就像是外星人开着宇宙飞船来攻打地球,世界动荡不安,而她手里只有一把扫帚,甚至还是破的。 池不渝持续加码,“出门呢?你下了电梯之后出单元楼还是有几节楼梯的哦,你不可能这几个周都不出门的嘛?” 崔栖烬保持沉默。 池不渝循循善诱,“吹头发呢?这几周洗了都一直不吹?哇嘎哩共,这样子是会有头痛病的喔……” 崔栖烬抿抿唇。她的确一直有偏头痛的毛病,睡得少,或者是睡得多,都会犯病。她确实不想让这个毛病加重。 池不渝装模作样地“唉”一声,“你的小乌龟呢?她在你生病期间都没办法得到精心照料了喔。你的快递呢?你要自己坐轮椅去拿哇?大一点的快递能拿得动不哦,还是要送货上门,那你就算一直在家里待着不出门,那你难免有的时候还是会不方便嘛……” 她讲话的时候偏了一下头,于是阳光晃了一下她的眼,里头好像有着明晃晃的色彩。崔栖烬忽然想到了那盆还不知飘在哪个国家的彩叶芋。 这时。 池不渝大概意识到她还能憋得住,便干脆使出绝招,慢腾腾地站起来,把自己的手机扔到地毯上,十分夸张地捂嘴“哎呀”一声,然后对她做了个公主邀请的手势, “请帮我捡。” 崔栖烬回过神来,盯那个砸落的手机,还是控着轮椅往前了一步,轮椅滚到地毯上,压出印痕,池不渝始终注视着她。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崔栖烬抿着唇,十分不服输地撑了一下扶手,还没站起来,就已经气恼地放弃。 再看到池不渝笑得眯起来的眼,忽然被气笑了, “池不渝,你这是无理取闹!” “嗯哼~就当我是吧。”池不渝昂昂下巴,没有再跟她争论。 就像是无理取闹的人是崔栖烬似的。 “你还很骄傲?” “崔木火。” “……突然喊我做什么?” 大概是她的气急败坏很好笑,以至于池不渝笑得弯腰,笑得肩上软趴趴的发梢都跳呀跳的。等笑完了,才又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头,放软声音说一句, “哎呀你乖一点嘛。” 手掌落到发顶的触感很奇妙,带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让人特别不习惯,一下一下,力度格外轻。 跟哄小孩似的,又像是池不渝自己在跟她撒娇。 崔栖烬甚至快要被哄住,差那么一点,就要点头同意。幸好一通打过来的视频电话,在这时候将她的不冷静遏制在了摇篮。 出乎意料的,打电话过来的人竟然是余忱星。余忱星没事怎么会打电话给她? 崔栖烬松了口气,只能在池不渝的注视下接通,只听到屏幕里“啪”地一声—— 一个充满屏幕的泡泡被吹破,余忱星在那边撑着下巴,无所事事地晃着脑袋,耳朵里塞着副黑色beat,见电话接通了,才掀开浓密的睫毛,第一句却惊讶地喊, “水水姐!” 仿佛她的水水姐是她上辈子的救命恩人。崔栖烬冷冷地想,不过算起来,池不渝也的确算余忱星这辈子的救命恩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崔栖烬的生命里的每一个缝隙,似乎都遍布池不渝的踪迹。某些时候这个女人的确算是蒲公英,只要有一点点风,就能到处飘来飘去。 池不渝清了清嗓子,绕到崔栖烬的轮椅后,端起下巴,乐呵呵地,一副姐姐做派, “星星~” 余忱星似乎是坐在一个露天巴士上,那边天气很蓝,她一直保持的甜酷齐刘海被吹得很乱,“你怎么在我姐这儿?” 崔栖烬“呵”一声,“你还知道你姐是哪一个?” 余忱星很冷静地吹了个泡泡,转去问池不渝,“她怎么了?” 池不渝极为小声地告状,“她不让我跟你说她那个了。” 崔栖烬不咸不淡地把话题截断,“打电话有什么事?” 余忱星又吹一个泡泡,声音被风吹得特别懒散, “就是问一下你快递到了没呗。” 崔栖烬想起匿名王女士的快递,“哦”一声,“到了,没来得及拿。” 余忱星一偏头,眉钉在阳光下闪着亮,似乎这才注意到她坐在轮椅上, “你怎么了?” 崔栖烬也不打算瞒了,懒洋洋地说,“腰扭了一下。” 余忱星也“哦”,“严不严重?” 崔栖烬皱起眉,“你什么时候回来?” 余忱星说,“你去医院没?” 崔栖烬说,“你还在香港?” 余忱星说,“医生怎么说的?” 崔栖烬说,“香港那边空气怎么样?吹风有没有不舒服?” 余忱星说,“那你自己生活能自理吗?” …… 没有一个人在回答问题。 最终,崔栖烬耐心耗尽,选择结束话题,“你要是没事说就把电话挂了,我还有事,没空闲聊。” 余忱星轻巧地“呵”一声,“那你把电话给水水姐,我和她聊几句。” 崔栖烬蹙眉,她拒绝将自己的手机交给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你们两个自己没有加微信吗?” 余忱星翻一下白眼,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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