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不渝也跟着看过来。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崔栖烬垂了下眼,避开她的视线。 急诊病房忽然变得忙碌起来,脚步声纷至沓来,还混杂着一些哀嚎声。等老人又回到她隔壁。崔栖烬才又慢腾腾地望过去。 池不渝缩在她的大棉袄里,脸白嫩嫩的,这会也不睡了,正有些发愣地望着她。 “快睡吧。”崔栖烬不习惯这样的视线,只得低声催促起来。 她的声音很快被病房里的闹嚷嚷所掩盖,池不渝好像没有听见,她们之间白色蓝色衣角四处飞舞,像无数只接踵而至而来的蝴蝶,飞过去,又飞过来。 她只就这样缩在一张座椅上。 隔着不断晃动的蓝色白色衣角愣愣地看她,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崔栖烬勉强听清, “然后,我发现,现在宝矿力的瓶盖轻轻一扭就扭开了。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宝矿力的瓶盖一直都很难扭开,所以我从来不会自己买来喝。” “然后的然后,我就想到了……” 说到这里,池不渝的下巴不受控制地往下戳了戳,大概是困得狠了,声音极轻极轻。像在其中飞舞的、最让人抓不住的一只小蝴蝶, “你……” 想到了……你……这像是一句没有说完的话。又像是已经说完了。以至于崔栖烬忍不住问, “想到我什么?” 她想她的逻辑如果是可视化,大概又开始四处飞跃,甚至也是其中一只小蝴蝶。 “对……” 池不渝大概是困懵了,又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就是想到了你……” 崔栖烬紧了紧手指。 而这时池不渝的下巴失了力,往下一栽,又忽然惊醒。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似的。 惊恐地抬眼,下半张脸都往她的大棉袄里缩了进去,一双黑亮亮的眼珠子明晃晃地转了转,有些磕绊地补了一句, “就是雨太大了想到你没有带伞!!” 此时急诊病房内脚步凌乱,洞洞鞋踩着携带进来的雨水,又多了几分黏腻。崔栖烬隔着杂乱人影,和空气中的水汽,望到了那把被搁置在床边的昕蓝色雨伞,还有池不渝的眼。 她松开自己攥紧的手指。 过了半晌,犹豫着开了口,“总之,今天的事……” 却没把这句话说完。 因为下一秒,池不渝就喊她一声“崔木火”,将她的话打断,脸在她的大棉袄上蹭了蹭,费力地抬了抬眼,嘟囔着问, “你得不得又要生我的气哦,你肯定要说我明明有夜盲症,还喝了这么多酒,今天还下这么大的雨,明明你已经把我送回去了,我却又还要逞强跑出来找你。” 崔栖烬突兀地顿住。 而池不渝的声音越说越小,有点瘪瘪的,好像是那只抓不住的小蝴蝶又来了。这次是带着警告来的,只不过还是困兮兮的, “你要是真不知好歹要这么说,我肯定是会不服气要和你吵架的哈,但我今天太累了,明天养足精神再来跟你吵,你千万不要觉得我吵不过你……” 深夜,雨已经停了很久。急诊室的人还是来来去去,池不渝嘟嘟囔囔地说着,整个人又往黑色棉袄里缩了缩。 这会应该是美瞳掉了,因为近视看不太清,又犯困,只能虚着眼来瞄她的表情。她看不清她,她知道她看不清她。 无数道身影从眼前忙乱穿梭,起起落落,像电影里的乱帧镜头。 不知是从哪一帧开始,她没有再看她,困得缩成一团。她还是隔着人影,看她很久。 “不会。” 最终,蝴蝶还是不断在眼前飞过,模糊了崔栖烬的视线,她垂下眼眸,轻轻地说, “你今天很厉害了,池不渝。” 我只庆幸你没有因为我而再次受伤。更何况……她想到这里,摸了摸手指侧边的轻浅划痕—— 宝矿力的瓶盖本来就很难扭。
第22章 「热带雨林」 在急诊病房的睡眠想必也不会太顺利。 一晚上, 腹痛病人不停哀嚎,摔东西,酒精中毒病人止不住的呕吐,被推进病房又被着急忙慌推去抢救室口吐白沫的老人…… 总之人生百态, 全都在这间小小病房里浓缩堆叠。 崔栖烬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尤其杂乱又尤其冗长的梦, 又觉得只是单纯的灵魂出窍—— 小时候生病时被崔禾留了一道门缝的房间, 光从门缝里溜进来, 缝隙越变越大,逐渐从一个三角扩散成为无法把控的范围。 始终没有人回来。她坚持盯了很久,眼皮都疲软地抬不起,最后也只能汗涔涔地从床上起来,嘭地一声把门关到最紧。 从此以后她睡觉,无法忍受任何光线。 然后是被推出去再也没被推回来的老人, 被挖了两个三角体的蛋糕,总人数有103个的热带植物爱好者企鹅群, 纷飞杂乱闪着红光的垃圾桶…… 一切都变成疯狂下坠的黑洞,像快要将她吞噬殆尽,无尽恐怖和巨压感间, 忽然有道声音扯着嗓子唱——乌云乌云快走开! 就这一嗓子将黑雾击破, 心跳失常间, 崔栖烬疯狂奔逃,趁乱回头, 发现唱这句的人回过头来, 竟然是一条黄色热带鱼, 特别幽怨地追赶着她,在她身后喊—— 我怪她, 我恨她,她让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天塌了! 她骤然睁开眼,惊魂未定。 世界是黑的,手在枕头下探到一个软软凉凉的物体,是一个芒果。 她用力握紧手中芒果,此时嘈杂声响也缓慢入耳,或匆忙或缓慢的脚步声,未知仪器的“滴滴”声,从走廊外传来的恸哭…… 掀开眼罩,忽而被大亮光线刺得眯起眼,一道佝偻身影从面前经过,带了一片阴影过去,再缓缓完全睁开眼,视野缓慢聚集,先是看到了池不渝身上的粼粼金光—— 病房外墙开了一排顶窗,金光被切成一个斜斜的色块,落到池不渝身上。她整个人侧缩在躺椅上,不太舒服的姿势,将怀里的大棉袄揉得很皱,像个抱枕似的抱在怀里,戴着兜帽,看不清脸。 不停有人经过,将落到她身上的金光切断,再移开,重新连接,光似乎又往上跳了一点,反反复复,最后落到她模糊而柔软的脸部轮廓,像一幅正在用饴糖上色的印象派油画。 这个过程,似乎比任何一场日出都来得鲜明。 崔栖烬抓着手里的眼罩,察觉不到自己的腰有没有好转,没有注意昨夜这么多吊瓶到底有没有吊完。她看那些光在池不渝脸上跳,在池不渝脸上融化,很久都没有动。 她想眼罩应该也是昨天晚上池不渝出去的时候买的,不知什么时候塞到了她枕头底下。 “今天这个天气,硬是巴适哈!”直到不知是谁在病房里感叹了一句。 崔栖烬如梦初醒地跟着声源,去看顶窗外大把大把的金光,有些晃眼。 下意识再抬眼去看池不渝,看到的却是陈文燃打着哈欠的脸。 陈文燃挤到她面前,拎着一大堆牛奶面包漱口水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啥子呢这是?发这么久呆了?” 说着,还又凑近了些,来瞧她眼睛,“该不是腰扭了眼睛也跟着坏了吧?” 崔栖烬心累地阖一下眼,将陈文燃的脸推开,在枕下摸索着眼镜戴上去,言简意赅地说, “什么也没看。” 她说的是实话,没戴眼镜,她什么也看不清。 陈文燃“哦”了一声,无聊地退开,看了一眼那边的池不渝,池不渝睡得正沉,甚至对旁边床的呕吐声置若罔闻。 陈文燃乐了,“水水这睡眠也是蛮好的,这么吵都能在这睡。” 这时有道脚步声踏到床边,声音混在各种嘈杂的脚步声轮椅声和推车声里,例行公事地说一句—— “崔栖烬是吧,该拔针了”。 “这里!” 一道困得厉害,但又嗓门放得特别开的声音响起。 崔栖烬望过去。 池不渝的手一下从大棉袄里举起来,细瘦的手腕举得高高的,怕别人看不见似的。头发乱糟糟的,使劲揉一下眼睛,人还没完全清醒呢,就抱着棉袄,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走过来。 走了一半,看到陈文燃在,说“陈文燃同学你来了哇”,又看到崔栖烬也已经醒了,睡眼惺忪地摸了摸崔栖烬的额头,松了口气, “幸好没发烧了。” 昨夜崔栖烬睡得不安稳,也知道池不渝时不时就睡得一惊醒,然后过来给她掖掖被角,摸摸额头,看看吊瓶里的水…… 她在这个时候像个很靠谱的大人。 总之把自己折腾得形容憔悴,再没昨天刚开始的精致漂亮。 连陈文燃看了,都特别怜爱地拍拍池不渝的头,“我们水水儿辛苦了。” 又瞥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脸疲惫的崔栖烬,努了努嘴,“这次之后让崔栖烬请你吃饭请你吃好吃的,买漂亮小裙子,或者你有什么其他要求都尽管提,千万别客气,她这个人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了,你趁这个机会跟她提什么她都会接受的。” 光明正大的说给崔栖烬听。但她也没有反对这话,只是懒洋洋地抬抬下巴,表示同意。 此时医生已经拔了针,吊针里剩余的水呲啦出来,留了个棉签在崔栖烬手背上,池不渝连忙来接棒按着。 医生一边收着东西一边说,“行了,回去好好休养,这三礼拜都俯卧休息,不要运动,你们来个人跟我开药拿药。” 陈文燃“哎哎”地应着去了,留下崔栖烬和池不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睡醒的关系,池不渝的眼睛有点肿。以往是很流畅很漂亮的双眼皮,这会肿成了有点睁不开的单眼皮。 崔栖烬盯着看了看,什么都没说。 池不渝便单手把眼睛捂住,闷闷地说,“你别看我。” 崔栖烬很配合地扭头,这时隔壁床小孩的针也拔了,小孩拔针的时候只敢趴在家长肩上,不敢扭头,拔完之后哇哇哭,家长又一边哄一边帮那截藕一样的肉胳膊紧紧按着棉签,怕血回流的模样很紧张。 她莫名和哭戚戚的小孩对上视线,有些不自然地低下眼, “我还是自己来按吧。” “不行!”池不渝立马拒绝。 崔栖烬伸到一半的手停了。 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哭闹的小孩,一时之间只能把手缩回去。她头一次这么麻烦一个人,头一次有人连按棉签这样的小事都要帮她做,头一次有人这么严肃认真地待她,把她照顾得像个小孩子。陷竹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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