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铃提着自己的莱茵石手袋,速速走到门口,回头要说什么,登时又被潘蓉给瞪得哑口无言。 她一直到下楼也想不明白,为何萧沉萸从不让人知道她们认识。 这几年聚少离多,见面机会很少,但每回聚餐,萧沉萸总是落在最后离开,很是低调。 转念一想,以萧沉萸现在的名声,谁又相信她本人很厉害呢? 到了楼下时,忽然闻得一阵琴音。 她转头去看,见花厅那边有人在弹钢琴。 庄铃于钢琴上并不很精通,但也能品出好坏来。 这琴音,来餐厅弹奏,可惜了。 萧沉萸候了会儿,才带着潘蓉去到前台。 工作人员认得她,以为她要刷萧家的卡,一想到方才萧元漓的尴尬,便要提醒她,或许萧家的卡全都注销了。 然而萧沉萸递来的那张卡却是自制图样,并非萧家的贵宾卡。 工作人员立时接了来,刷完又双手还回去。 盛金如宫殿一样辉煌,萧沉萸与潘蓉今日穿的休闲,在这样的场所却丝毫未露怯,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溜达到花厅那边,要往停车场去。 前台那名工作人员心下纳罕,目送一路。 经理来时,见她还张望着,轻咳一声。 她赶紧收回视线,胡乱忙活一阵,临了还是没忍住问了句:“经理,我们自制的那些卡有送过萧家吗?” 经理笑她:“怎么可能?萧家孟家都没有,只给牧家送了几张,那还是为了……” 柴溢云要闯溪荷,自然得牧家牵线搭桥。 路过花厅时,琴音正在高潮处。 萧沉萸也只是随便瞥了一眼,未料到竟与弹琴的秦荔四目相对! 秦荔明显早早看到了她,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便被拿了个正着。 她登时僵硬着脊背,理智告诉她,此刻应该去看曲谱,可这首玫瑰人生她已经烂熟于心,甚至于思绪乱跑时,手上也不出错。 这是欠柴溢云的第十首曲。 偏偏和萧沉萸撞上了。 她不由紧张起来。 萧沉萸似是发觉她的忐忑,淡淡转眸,和潘蓉一同乘了往下的电梯。 电梯门关上那一刻,秦荔抿唇。 琴音还在继续。 一曲结束,她迟迟没离开花厅,直到有人来催,她才跟着去了茶室。 柴溢云邀她坐下,道:“刚才怎么了,琴声不对劲。” 秦荔敛眉:“没什么,看到一个熟人。” 柴溢云微惊。 她之所以会独爱秦荔的琴声,是因为秦荔弹琴就如她本人一样,内敛静默,琴音轻盈,仿佛是一个无声陪伴的影子,有时让人怀疑,哪怕外面世事颠倒,她仍能顺从地接受一切。 也不知有什么熟人能让她的琴音出现异样。 “萧家?”柴溢云略一猜测。 秦荔点头。 柴溢云道:“萧元漓?” 秦荔霎时蹙眉,“不是。” 茶室水雾缭绕,柴溢云发间的翡翠玉簪也雾蒙蒙的。她惊道:“萧沉萸?” 秦荔缓声说:“嗯,是她。” 柴溢云呐然片息。 这姑娘……受虐狂吗? 秦荔却没再解释什么。 她垂着眼去看蒸腾的茶水。 上一次让萧沉萸现场听她弹琴……竟已经是初中的时候了。 孟家那位少爷被打一事当然没那么容易平息。 具体过程她不知道,只听闻孟家有人请班主任和校长吃饭,像是要劝退某位同学。 孟家请客,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让自己儿子退学。 可是,那个周一,开学考成绩公布。 第一名是个陌生的名字。 ——萧沉萸。 第二名的分数远不及她。 传闻中的劝退再没听说过了。 不仅如此,孟家那位稀奇的男丁也转入别的班。 国庆前一周,正是文昌中学校庆,各班提前一个月组织节目,秦荔并不想上台,没有报名。 节目单上报前,班长来找她,希望她能为班里某位同学的独舞伴奏。 她想也不想便要拒绝,可一看到名字是萧沉萸,拒绝的话咽了下去,点头应下。 那时她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众打了人,可在秦荔心中,记住的还是她如高山薄雪站在讲台上的沉静模样。 有一瞬间,她想去了解萧沉萸。 只是,一同训练那么久,那些默契也搞不清是谁对谁的迁就,见面所说不过一句‘吃了没’,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一个在眼前却不真实的人。
第24章 “小鱼乱说!” 茶炉熄火, 滚沸茶水蒸腾的声音渐弱,浮在瓷杯上的雾气冷下来,俏立在釉面上。 茶热不再扑面, 柴溢云思路敏捷了些。 炉中时不时冒出潺潺之声, 如清泉击石。 她沉眉端起新煮的茶,馨香中掺进去一丝苦味,不禁咂舌。 虽说这世上离散永别、重归于好之事多如牛毛, 但柴溢云向来觉得,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萧沉萸与秦荔只能是前者,后者绝无可能在她二人身上发生。 她自有依据。 初次见秦荔,还是四年前的暑末。 她不知从何处了解到盛金招钢琴师的消息,独身前来, 寡言少语, 坐下弹琴。 秦荔那日的表现并不算完美, 柴溢云本就是挑剔之人,品出琴声中的复杂, 很快叫停,言辞过分地点评一番。 秦荔便走了。 若换了旁人, 多少辩一句‘状态不好’, 她却什么都不说,静静地来, 静静地走。 好像此事也无关紧要。 不久后,盛金管理层改革, 柴溢云为维护关系请人吃饭,才得知于暄已死, 秦家易主。 留下的那个女儿被萧家接了去。 目光若放宽阔些,光是兰宜生生死死的事已数不胜数, 听得多了就连一声唏嘘也疲于发出,柴溢云含混着说了句:“真是可怜。” 友人说,那姑娘人很上进,成绩好不说,还会弹钢琴,此时正在做一个小明星的私教。 既是让萧家接了去,萧玉痕必不会亏待,何至于丧母不久就要抛头露面。 友人叹道:“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 柴溢云心想,这世上日子不好过的人多了去了。 听来的这些她全没放在心上,仍然在到处物色能在花厅弹奏的人选。 又发了公告出去,很快来了一批面试者。 柴溢云习惯坐在茶室听。 几首曲子演毕,她心无波澜,气这些人将琴键按得那么程式化,琴音丝毫没有美感。 直到最后一首玫瑰人生,终于让她停下煮茶的动作,微微侧坐在藤椅上,听得入神。 没有情意缠绵。 没有柔和缱绻。 仿佛是个跟在身后的影子,从不僭越上前,敛了身形与气息,隐匿人后。 背景板似的。 背景音乐。 这正是她想要的、出现在盛金的——背景音乐。 在盛金,不论堂皇装饰、还是鲜花乐曲,都必须是客人的陪衬。 但不能奢靡卑微。 如影随形般的陪伴即是最佳。 柴溢云请了人上来。 她是从小酒店管理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认人的本领出神入化。 被她瞧过一眼的人,哪怕是混在人堆里,也能顷刻分辨。 她认出这是秦荔。 也在友人处听了这位姑娘的身世。 老实说,她没想到秦荔会再次走入盛金,触碰花厅的那架钢琴。 不过她很满意这样的琴音。 出口只问了一句:“为什么还要来?” 秦荔坦然:“我需要钱。” 柴溢云抬眼看着她。 这样看着,并不能察觉出这人的身世多么悲惨。 仅仅是冷淡静默了些。 那双眼珠似墨漆黑,眼型极是好看,无端有些肃丽之色。柴溢云从她平静如水的眸中,看出了深藏于内的汹涌。 秦荔与盛金的合约只持续了一年。 大二时,秦荔已经参加各种比赛,拿了不少奖金,无需为了钱来弹琴。 到大三时,她改良了自己参赛的算法模型,和潘氏合作了几个月,名气也逐渐有了。 柴溢云与她相处几年,竟难得建立了点情分。 她知道秦荔在萧家总是被萧沉萸刁难,也知道秦荔一直怀疑于暄的死因。 若能提前得知些消息,也不对秦荔隐瞒,充其量坑她再来弹几首曲子,自己坐在茶室听。 她总想,萧沉萸究竟有多冷血,才能逼得秦荔如此。 偶然问出这话,秦荔默着很久,才说:“不关她的事。” 柴溢云见她眼帘垂下,不愿多谈的模样,认定她对萧沉萸厌之入骨,此后也很少和她谈这类话题。 有次员工聚餐,她特意叫上秦荔。 一帮人点了好些酒,俨然是不醉不归的打算。 喝到一半,有个经理酒意上头,奉承完柴溢云,便对秦荔示好。 盛金的工作人员眼力不弱,都明白柴老板待她颇有不同,私下也疑心两人是亲戚。 以秦荔的处境,讨好她也只用说一两句萧沉萸的坏话。 往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那经理酒气冲天,朝着秦荔笑道:“萧沉萸算什么,论才能样貌都输秦小姐不止一等,看她窝里横的样儿,以后嫁了人有她好受的,说不定啊,真像你们女生看的小说里那样,大夫问保大保小,夫家就说‘保小’……” 秦荔当时面无异色。 柴溢云以为她听了这话多少会开怀。话是难听,可听人这么侮辱自己的仇人,便不会嫌弃了。 周末,秦荔主动提出过来弹琴。 有便宜自是要占的。柴溢云当即答应。 弹奏完毕,照例把人请至茶室,却没想到身后还跟了那个经理。 秦荔向她问好,目光移到滚开的茶水上,“我能借花献佛吗?” 柴溢云瞧了眼室内的第三人,很快允了。 秦荔便给那名经理递了一个茶杯,拿起茶壶。 那经理喜上眉梢:“这怎么敢劳烦秦小姐?” 秦荔面无情绪,茶壶一倾。 柴溢云看到她的动作,忽然蹙眉,慢慢坐直了。 因为,茶水并未流入杯中。 而是,浇在这人的手背上。 ‘砰’的一声。 杯子摔落在地。 这人被烫的面容扭曲,愕然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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